两个小时前,商场A区,利珑专柜里,傅云归来取自己订的东西。
纯金钥匙造型的项链被sale戴着手套细心地包进礼盒里,送到傅云归手上。
“这是您预定的“真心”系列,品牌最近还推出了全新的恒星系列,有项链、戒指、耳环等,需要拿给您看一下吗?”
“不用了。”傅云归接过来,离开专柜。
下到一楼,一家卖盲盒的店吸引了他的注意,不为别的,而是那家店门口摆着的丑娃娃正是陈见月送他的那个。
他走过去,立刻就有导购过来热情介绍,“先生要看一下盲盒吗?我们店新到了月球小猫系列,很可爱的!”
傅云归伸手把那个丑娃娃拿起来,端详了下,导购见状立马转而介绍:“这是琦琦,《怪物家族》里人气最高角色。”
说着,又拿起另一个粉色的,和他手里那个丑得不相上下的娃娃,“这是笑笑,琦琦的女朋友,他们两个的人气都很高。”
傅云归没想到这个丑娃娃不仅有名字,还有女朋友,扫了一眼展示架上的盲盒问:“把这些都买下来的话能开出笑笑吗?”
一听是大客户,导购笑得合不拢嘴,“我们家的盲盒都是随机的,您可以试试,我个人觉得是可以的。”
这话虽说得模棱两可,但带点暗示的意思,傅云归便将那些都买下了,店员帮着他一起拆。
《怪物家族》这个系列的玩偶一共十二个,琦琦和笑笑都不是隐藏款,但都有一个隐藏款,开到第三十个的时候,傅云归开出了一个笑笑的隐藏款。
店员也很惊讶,因为隐藏款的概率很低,有时候整个门店都没有一个,没想到就被开出来了。
“您太幸运了!”店员尽挑好听的话说。
那些玩偶个头都不大,大概一个拳头左右,收在一起放到袋子里并不显眼,傅云归拎着纸袋,看向手里那个正在翻白眼吐舌头的粉色丑娃娃,越看越觉得像陈见月,连带着唇角的笑意都深了几分。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陈见月送给他一个兄弟,他当然要还给她一个姐妹。
正准备给她发消息时,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他接起。
“我到京南开会,手表坏了,你知道京南哪里有利珑专柜吗?”
给他打电话的女人叫许亭玉,是明海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的医生,他们从小就认识,许亭玉的父亲早年和傅云归的父亲是同科室的医生,现在是明海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的副院长。
傅云归看向搂上的利珑,把地址报给她。
“你在外面?”许亭玉听他这边有噪声。
“嗯,我在商场。”傅云归说。
“那你先别走,我在附近,马上过来。”说罢,未待傅云归再说什么便挂断了电话。
大约二十分钟后,许亭玉风尘仆仆地赶来,她穿着一件卡其色的风衣,修身裤,高跟鞋,没戴眼镜,脖子上的会议牌还没来得及取下。
“好久不见啊,傅总。”她笑着,远远就说。
“好久不见,许医生。”傅云归礼貌地点头。
利珑专柜的sale见傅云归又折回来,旁边还带了个年轻女性,热络地上去迎接,“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许亭玉把手腕上的表拆下来,道明来意,负责售后的工作人接过表检查时,原本的sale又倾情向他们推荐刚才推过的恒星系列。
“……我们这个系列里有一套情侣款,昨天刚到店,设计很独特,我拿给您看看?”
“好啊!”
“不用了。”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傅云归见状抬手,示意他只是在说自己,许亭玉可以自便。
“云叔叔之前联系过我,说想挖我去云想。”许亭玉聊起别的话题。
这件事傅云归知道,许亭玉是偏研究型的医生,专业素养很强,如果她能来云想,对云想的研发团队来说是件好事。
填好维修单后,他们走出专柜,许亭玉说难得碰上,不如一起吃个饭?
云想向来注重人才战略,云有让有意打造一个多核心研发格局,京南这边的实验室还在建,建成后将对云想今后的发展大有裨益,许亭玉熟悉明海的实验室模式,可以直接把那边的经验带过来,是个很好的人选。
他们说着,按电梯下到停车场。
傅云归介绍:“云想目前已经和京南大学达成了校企共建合作协议,预计会在近年内建立博士后工作站。在此之前,云想也曾承担过多个国家级、省部级重大、重点项目,在新药研发、专利获得方面一直处于行业领先……”
坐上车后,他话还没说完便被身旁的女人打断,“所以傅总,你想让我去吗?”
傅云归理所应当地回答:“自然,如果许医生能来,云想一定给出最好的待遇。”
平淡的,公事公办的,不带一点感情的。
许亭玉笑了下,“罢了,我好不容易来京南开一次会,不聊工作了,聊聊别的吧,比如叙叙旧什么的?”
她在车上扫了一圈,抬手碰碰内视镜上挂着的丑娃娃,“你车上这个娃娃不像你的风格?”
其实许亭玉一上车就注意到他内视镜上挂着的这个丑娃娃了,蓝色的皮肤绿色的嘴,鲜明的颜色与车里简约低调的黑色内饰格格不入。
傅云归开着车,唇角不掩饰地弯了下。
见他这样的反应,许亭玉心里便大致有了猜测。
“还是她吗?”她问,语气是有意控制后的平淡。
傅云归拐过一个十字路口,没有否认,“嗯。”
傅云归的回答如冰块一般砸在许亭玉耳朵里,她的表情微变了变,不过很快便调整过来,“其实我挺羡慕她的。”
许亭玉和傅云归是发小,或者可以说是青梅竹马,虽然她比傅云归大一岁,但小时候其实是傅云归比她更成熟一些。
那时候傅云归还没有出国,他们的父母都很忙,平常没有时间照顾他们,所以学校之外的所有课余时间他们几乎都是一起在明海一附院的医师休息室里度过的。
傅云归从小患有心脏病,不能跑不能跳,人也闷闷的,所以一开始许亭玉并不喜欢跟他玩,也不怎么理他。
双方父母因为忙,只能搭伙照顾孩子,雇专门的人接他们上学放学,谁晚上、周末有时间谁就来带孩子,所以一开始他们算是被迫绑在一起的。
傅云归小时候总是慢吞吞的,许亭玉又是个急性子,每次放学她都已经坐在车上了,傅云归才慢悠悠从教室出来。
不仅如此,傅云归还不爱说话,有时候她作业写完了想找人聊天,在他旁边说五六句他都不回一句,闷葫芦一样气人得很。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了好几年,她每天跟傅云归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写作业看书,但都井水不犯河水,只在同一个空间里干自己的事。
对傅云归的改观还要从那件事开始。
那一年她十岁,傅云归九岁,一个冬天的午后,他们正在医师休息室里写作业,突然,一个面色蜡黄的中年男人推门走进来,问许医生在不在?
许医生就是许亭玉的爸爸,以前也不是没有外人到医师休息室里来,他们大多是来送锦旗的患者和家属,许亭玉之前就见过好几次。
恰好那时医师休息室里只有她和傅云归,她以为那人也跟之前的人一样,是要来表达感谢或者送锦旗的,就自豪地站起来。
“你找许医生干什么?”
那个中年男人瞟了她一眼,没有在休息室里发现要找的身影,准备走,被许亭玉喊住:“许医生去吃饭了一会儿就回来,你有什么事我帮你转告他。”
男人见状回过身来,上下打量她,“你是许医生什么人?”
许亭玉昂起头,“我啊,我是他……”
她话没说完,负责值班的住院医师吃完饭回来,看见休息室里面色蜡黄的中年男人,立马面露惊色,肢体作防御状。
“吴光,你的情况许医生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现代医学还没有发展到那个程度,你不要钻牛角尖!”住院医师使眼色让许亭玉和傅云归赶紧过来躲到他身后。
意识到不对劲,坐在办公桌前写作业的傅云归迅速跳下来拉上许亭玉往门口的方向跑。
可事与愿违,那个叫吴光的中年男人抢先一步挟持了许亭玉。
冰凉的锋刃抵在脖子上,许亭玉害怕极了,吓得大脑一片空白,“哇”一声哭出来。
“叫许啸泉过来!不然我就杀了他女儿!”吴光叫嚣着大喊。
“吴光你不要冲动!你现在把人放开!你有什么诉求我们一起给你想办法!”住院医师试图劝说他。
但那人病入膏肓已经不管不顾了,歇斯底里地嘶吼着,“你们别想蒙我!我都打听过了,我这个病还有临床试验可以做!许啸泉之前明明答应我要帮我争取名额!现在翻脸不认人了!反正我要死了!临死前就当拉个陪葬!有许啸泉的女儿在黄泉路上陪我我也值了!”
许亭玉被歹徒从背后用手臂箍着,刀锋紧紧贴在脖颈上,划出血痕。
她太害怕了,凄惨的哭声拨动歹徒本就脆弱的神经,使他手下的动作越来越重。
锋利的水果刀割进肉里,再深一点就要划破她的颈动脉。
就当她以为自己今天会死掉的时候,傅云归站了出来,对歹徒幽幽说:“她不是许啸泉的女儿,我才是许啸泉的儿子,她和你一样是三期病人,你太笨了。”
傅云归似冷漠似嘲笑的话瞬间激怒了歹徒,得知自己挟持的是一个跟自己一样命不久矣的同类,而许啸泉的儿子还在嘲笑他们,他登时怒不可遏,一把甩开许亭玉,拿刀朝傅云归扑过去。
住院医师在见到吴光的那一刻就已经设法通知了医院保卫,吴光扑上来的那一刹那,保卫恰好赶到,空手接下了他手里的刀。
霎时间,鲜血直流。
保卫叔叔手掌溅出的鲜血有几滴砸到傅云归脸上,他被搏斗的众人带倒在地,忽然捂着胸口,嘴唇发紫,脸煞白一片。
歹徒被制伏后,双方父母们赶到,傅云归被他爸爸抱去了急救,一直到当天夜里情况才稳定下来。
因为这场意外,傅云归休了好长时间的学,许亭玉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他道谢都没能如愿,再听到他的消息时已经是她妈妈带他去国外治疗了。
大约有三年的时间,许亭玉没再见过傅云归,一直到他十二岁那年回国做手术,才短暂地见了他一面。
傅云归进手术室前她去病房看望他,小时候闷不做声的白团子已经长成少年模样,清俊、漂亮,他安静地坐在床上看书,似乎对未来的一切充满希望。
其实自打三年前傅云归转移歹徒的注意力救下她开始,她便对他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从前觉得烦扰的种种似乎都有了新的解读。
比如傅云归总是闷声不说话,她会觉得他在思考;傅云归总是慢吞吞的,她会想他身体不好,慢一点也正常;傅云归不怎么理人,她反思是她总说他不感兴趣的话题,所以他才不知道怎么回答。
女孩子的心思总是比男孩子熟得略早一些,那时候她就意识到,她大概是喜欢上傅云归了。
“等他做完手术,我一定要对他好一点,再也不嫌弃他了。”她想。
傅云归做完手术后被父母送去了明崇岛修养,她不能跟过去,只能在向海的家里等他回来。
她等啊等,最终等来的却是傅云归父母离婚,他随妈妈搬去国外,再也不会回来的消息。
喜欢的种子才刚刚埋下就被迫戛然而止,许亭玉不能接受,躲在被子里哭了好久。
那个时候,在小小的她眼里,山海是不可跨越的,她只能试着去忘记,让他在自己的记忆里趋于平淡。
她努力了六年,以为自己终于做到了的时候,父亲手机里的一则消息猝不及防击中了她。
他回来了,在京南。
几乎是没有思考的,她找父亲要来傅云归的联系方式。
时隔多年,她再联系傅云归时对方显得有些陌生,不过这不重要,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
她借着父亲过生日的由头去京南大学留学生公寓楼下接他,带他回了向海。
那天晚上,他们和长辈们一起吃饭,一起聊天,一起像小时候一样偷偷从饭局上溜出去,坐在楼下江边的长椅上。
“你这次回来还走吗?”许亭玉问他。
“不走了。”他回答。
“你怎么突然决定回国读书?我听傅叔叔说你已经申到了藤校,为什么不在那边读?”许亭玉问这话时心里是有期待的,期待傅云归能回答出与她有关的答案。
然而傅云归只是说:“想回来就回来了。”
许亭玉不解,按照傅云归的成绩和他十八岁后随母的外籍,如果想回国读书,清大京大都不在话下,倘使只是为了离家近,那更应该选明海大学,为什么偏偏去了京南?
“你为什么选京南大学?”她问。
傅云归没有避讳,望向前方滔滔的江水,唇角弯出好看的弧度,“那里有我想见的人。”
那是长大以后许亭玉第一次见他笑,作为女性的敏锐让她立马意识到他话里隐藏的含义。
“是你的朋友?”她没敢直截了当地说出猜测,而是婉转地问。
傅云归侧目,毫不避讳地证实了她的猜想,“是我喜欢的人。”
那一刻,在这场有关傅云归的战役中,她甚至还没有机会入场就已经彻底落败。
她的暗恋,第二次无疾而终。
许亭玉深吸一口气,从过去的回忆里抽身出来。
她看向身旁正在开车的傅云归,问:“你们在一起了?”
傅云归默了下,带些无奈地摇头。
“那……要不要考虑考虑我?”
傅云归顿住。
车内的氛围变得凝滞起来,许亭玉笑了声,似真似假说:“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