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已经大亮。
日头倾斜,尽数散在院子里,地上落有粼粼光斑。
谢殊院子里栽的桃树上,落了两只喜鹊鸟,正在孜孜不倦的叽喳着。
还有小毛,也在院子里奋力鸡叫。
谢殊揉着发胀发疼的太阳穴,缓缓从床上坐起来。
他眉头微微皱着,不见宿醉过后的狼狈,反倒是棱角分明的面容上,此时还残存着几分醉酒之后的红润。
再冷淡的面容,如此熏陶之下,竟也添了一股多情的绵绵之意。
宿醉之后难免会口干舌燥,谢殊觉得喉咙里像是被人塞了一团火,还未开口就能察觉出嗓子已经哑了。
候在一旁的小厮东今见状,连忙跑去桌案旁倒了一杯温茶递给谢殊,只是满目幽怨。
东今道:“幸好夫人昨日回府就歇下了,现下也没能起身,不然若是瞧见您昨日醉醺醺的样子,一定会责怪您的。”
谢殊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喉咙间如被火烧的感觉被温热的茶水稍稍减退。
他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东今再给他倒一杯茶水。
东今接过茶盏,乖乖地去倒茶,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提着水壶的动作一顿,先从一旁的桌子上捞起一件物什递给了谢殊。
东今抿嘴偷笑道:“公子,您还记得这个吗?”
谢殊嫌他笑得挤眉弄眼的,刚欲皱眉训斥,闻言垂眸一看,顿时无言。
东今手里竟拿着一枚艳红色的香囊,顶上还泛着淡淡的桂花香气。
这香囊绣工了得,顶上的海棠花栩栩如生,针脚也整齐利索,一看就是经常摸针线的女子绣出来的。
回想起谢殊前几日突然多出来的几枚荷包,东今不由深想,试探地询问谢殊,“公子最近可是有了心上人?”
花灯节,两情相悦的男女会互赠贴身佩戴之物以表心意,这是个京城里众所周知的不成文的规定。
前几日见谢殊脚步匆匆地捧着一堆荷包回院子,东今便觉得不对劲。
他家公子何时收过姑娘送来的荷包香囊,也素来不爱佩戴这些物什,如今却成堆的往院子里捧,这不是心仪姑娘送的是什么!
不然这么老些荷包,还能是公子自己掏银子买的不成?
可不论东今怎么旁敲侧击的打听,谢殊都一概不回。
问的多了,谢殊还不耐,冷着脸说他话多。
可眼见这都在花灯节互表情意了,东今觉得自己再不问出来什么,都对不起夫人的千叮咛万嘱咐了。
他边倒茶,边抬眼偷瞄着谢殊,拐弯抹角地询问,“您若是有了心仪女子,应当赶紧告知夫人,不论什么身份,都要全了名分才是。不然若是晚了一步,这姑娘嫁给人了旁人可该怎么办?”
东今壮着胆子,吓唬谢殊。
谢殊对东今的话充耳不闻,瞧着这枚香囊,发了愣。
他有些记不起来了。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在去江琛院子里喝酒时他的身上还绝没有这枚香囊。
那喝完酒......
谢殊不禁问道,“我昨日喝完酒都干什么去了?”
小厮一听,顿时止住了口中的滔滔不绝,无奈道:“您昨日是喝了多少酒,这就又不记得事了?您从长公主别院回来,不是听夫人的话跟表小姐一同去放孔明灯了吗?”
谢殊一听,开始找自己装银钱的荷包。
拿到手抖开一看,却发现此事并不如自己所想那般简单。
荷包里面的银票和散碎铜钱愣是一个都没少。
谢殊顿时心里一沉。
银钱没有少,那就不是买表妹的香囊,那这个香囊是怎么来的?
别是他喝醉了酒,干出什么糊涂事了。
顿了顿,谢殊严肃着脸又问:“除了和戚小姐去放孔明灯,我没去干别的了?”
东今嘟囔,“您昨晚都醉成那样了,和戚小姐一道回了府之后,还能干什么去,回府就歇下了。”
东今顿了顿,不解的问道:“怎么了公子,是哪里有什么不对吗。”
谢殊心道,不对的地方可大了去了。
这香囊既不是从表妹那里买的,喝完酒也没见过旁人,难不成是......
谢殊混沌的脑子里,登时闪回了几段影影绰绰的画面。
昨晚夜幕已至,枯黄的柳树之下,戚秋摘下腰间的香囊递给他......
漫天星火之下,戚秋衣裙翻飞,手里提着一盏孔明灯,回头笑语嫣然的看着他。
而他手里,拿着这枚艳红的香囊。
还有戚秋独自一人站在陵安河岸边,身后是水光潋滟的河水。
可她脸上却是尽显失措,仔细瞧过去,又好似隐隐透着震惊和伤心。
谢殊皱紧了眉头,盯着香囊,沉着脸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通过这零星的记忆,下了判断。
这香囊怕是戚秋昨晚送给他的。
赶在花灯节的最后一日。
他原先就觉得奇怪。
戚伯父好歹官拜五品,戚秋一个官家小姐,原先在蓉娘处更是挑拣出了不少她的珍贵的物件和银票。
怎么就会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突然就需要她卖荷包挣银子了。
还哄抬物价。
怕是前几日因着脸皮薄,不好意思给,无奈之下故意找的托词。
谢殊缓缓吐出一口气,坐回床上,想起戚秋往日里娇弱害羞的性情,觉得此事略有些棘手。
终是在东今疑惑的眼神中,谢殊声音微哑低沉,开口警告道:“此事不准说出去,不然就罚你日后去喂鸡。”
东今听着外面小毛的鸡叫,扁着嘴却也不敢再说什么,委屈地点了点头。
谢殊觉得自己对戚秋并无什么男女之情,转眼见自己随身携带的玉佩还好好的别在腰带上,便知昨晚他定是拒绝了戚秋的一番心意。
只是不知为何,戚秋的香囊竟还落在他手里,没有拿回去。
谢殊犹豫再三,想差人将香囊送回到戚秋的院子里,但又始终觉得不妥。
昨日刚拒绝了人姑娘一遭,今日就又使唤下人将香囊送回去,这在府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谢殊怕戚秋在府上住不下去。
虽无情意,但人家好歹叫自己一声表哥,此事也不好做的太过果决。
戚宅刚被烧毁,凭着戚秋脆弱的性情,若是觉得难堪,在谢府里呆不下去了,还能去哪?
谢殊沉吟片刻,遣退了东今,唤来了东昨。
东今藏不住话,这事不能让他知晓。东昨嘴巴严,他吩咐的事,就是刀架在脖子他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其实若不是怕戚秋这两日不愿见到自己,这事本该他自己去说的。
谢殊叹了口气。
等东昨进来后,谢殊低声对他吩咐了几句。
......
水泱进来通传的时候,戚秋瘫在贵妃榻上,正在思索着昨晚兑换的蓉娘片段记忆。
大人,河边,玉佩图纹......
蓉娘的这段回忆一定很重要,不然也不会被系统以奖励的方式发放下来的,又被系统称作为线索片段。
总不能是系统闲着没事干了,给她科普原著炮灰的成长史吧。
而她在看完蓉娘的片段回忆之后,心里也多出了一缕重重的微妙和荒诞感。
这点回忆虽然太少,但她总觉得她自己马上就要抓到些什么了。
听到水泱进来通传的后,戚秋的满腔疑惑这才稍稍转移,抬头问道:“谢殊院子里的小厮?来做什么?”
水泱自然摇头。
戚秋站起身,恢复了端庄的坐姿,摆摆手示意将人带进来。
东昨进来后也低着头不说话,等水泱退下去后,他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上前端端正正地将银票放在戚秋跟前的桌子上。
这张银票的数额还不菲。
戚秋大吃一惊,抬眼瞅他,“这是做什么?”
东昨想起谢殊的吩咐,古板黝黑的脸上带着严肃。
他一板一眼地叙述着谢殊的话,郑重道:“公子说,昨日傍晚之事他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这张银票就如往常一样,是买小姐香囊的银子。”
戚秋瞪大了双眸:“???”
东昨并没有看见戚秋挤出来的满脸问号,声音沉如古钟敲响,“还请小姐不必忧心,安心在府上居住,这事绝无第三人知晓。”
顿了顿,东昨又严谨的补充道:“奴才也并不知晓此事,只是代为公子传话罢了。”
说完,东昨端着一副正直的面孔恭敬地行了个礼后,起身退下。
徒留戚秋一个人在屋子里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登时就急了眼。
不是,这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吗?
还是她突然失忆了?
她怎么就忧心了?
她怎么就在府上住的不安心了?
这小厮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扶着桌子,戚秋头上顶满了问号。
戚秋匪夷所思地低头看着桌子上的银票,好半天才从这满腔震惊中清醒过来。
缓缓吐出一口气,戚秋下了结论。
谢殊此人,恐怖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