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父皇已从长安派出新的巡按使赶赴扬州处理薛让之事。此人是你向父皇举荐的,所以你知道。”
杜麒泽一骨碌滚下,跪到他面前:“殿下恕罪。”同时在脑中竭力思考着被太子指出的这句话有什么不妥。
正是知道太子殿下思维敏捷,智慧超群,实非常人,所以今日来见太子之前,自己不知预先在心里排了多少遍说辞,却不料一句话就被太子听出了端倪。
“霁临何罪之有啊?”太子转动着手里的茶杯,拇指轻点光滑的杯壁上一处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瑕疵。
“霁临不该瞒着殿下。”
“你是为了孤的安危着想,更何况,你是忠于父皇。所以,何罪之有?”
太子这话,不知是褒是贬,单从太子的神色也分辨不出。杜麒泽后背瞬间汗如雨下。
“起身吧。”
杜麒泽踉跄着爬起,忽然间,却像开了窍一般明白了太子刚刚指出的那句漏洞在哪:
陛下派人送来的秘信只提到护送太子回长安,若不是自己向陛下举荐,自己又是如何得知陛下已从朝廷派了新的巡按使?难道陛下派了人还要告知自己?
太子又道:“其实,你只是向父皇举荐了一个人,父皇是否纳言不会告诉你。但是你能断定,举荐此人,父皇一定会同意。还不打算亲口说出来吗?”
知道瞒不过太子,杜麒泽只好承认:“殿下英明。此人乃是御史大夫姬仝辅。”
太子倒也不意外。“你为何举荐他?”
“霁临以项上人头担保,姬仝辅大人一身正气,不曾与薛让和姬仝仁等人同流合污。”
“这一点孤也清楚。”
“虽然姬仝辅和姬仝仁乃是亲兄弟,从这一点看,他不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是霁临敢以项上人头为他作保,又怕姬仝辅大人受到扬州之事的牵连,所以向陛下举荐他担任巡按使,来扬州大义灭亲以证清白。而恰好,巡按使素来都是御史台的人。因此,姬仝辅大人又是最合适的人选。”
太子静静打量着他,目光深邃。
“霁临有私心,不愿未来岳父大人受到牵连。霁临瞒着殿下直接将证据呈给了陛下,请殿下治霁临的罪。”
“霁临啊,”太子早已收了笑容,“你觉得你这位未来的岳父大人是否乐意担此重任?”
“自然乐意。只要是为陛下、为大越尽忠,姬大人甘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你想看他如何大义灭亲?处置兄弟,是尽了忠,也失了孝道,你有没有想过姬家还有一位年迈的老妇人,可受得住?”
太子说的这点自己已思考过了。可是太子这话他不知道如何接,只能以沉默应对。
前世姬仝辅没有作为巡按使来扬州,陛下没有因为薛让一事治罪姬仝辅,想必多少还是忌惮的,不然不会那么快就抄了姬仝辅长安的家。为了渺渺,也为了渺渺和自己的幸福,自己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更何况,姬仝仁是罪有应得。
而老太太前世,死在长安姬家被抄之后,算起来也没多少时日了。如果这一世长安姬家不被抄,或许老太太不受这重打击,还能活得更久。
这天傍晚,姬昙音用过晚膳后准备沐浴歇息,房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春兰开门一看,竟是姬昙音的叔父姬仝仁。自姬昙音观音山遇刺客受伤至今,她这位亲叔父不曾露面过来探望,春兰心里便觉得这位二老爷对待亲情凉薄了些,又听他刚刚敲门敲得这么急,估摸着也不是专程过来探病。
姬仝仁坐下后先问了姬昙音的身体状况,又解释自己这些天公务繁忙无法抽身,探病迟了还请侄女不要怪罪。
无暇顾及亲眷这一点,长安身在官场的父亲向来如此,姬昙音连得到父亲的关怀都没奢望,何况是父亲的兄弟、她的叔父呢?
姬仝仁知道侄女儿是个懂事识大体的,不和她客套,问出了心底真正的来意:“渺渺最近可有收到大哥的来信?”
姬昙音摇头。
“真没有?”
“长安公事繁忙,叔父知道的,爹的心思向来也是在朝堂上。”
“大哥没有说他要动身来扬州吗?”
姬昙音被问得笑了:“爹怎么会来扬州呢?渺渺回扬州之前,爹就说过他抽不开身的。”
侄女儿的表情不像是在说谎,姬仝仁心中疑惑重重。薛长史说大哥就是陛下新派巡按使,他得来的消息一向灵验,大哥紧紧瞒着侄女儿,亦足以说明事态的严重。
朝廷派巡按使赴各州各道视察本是常事,原以为那淮左小郡王是给两幅心爱字画就能打发回长安交差的,谁知竟呆着不走。那日,霁临来告诉他说渺渺在观音山失踪,请他求大都督府出人帮忙搜寻,他就意识到情况不妙,猜测是薛长史胆大包天,派人刺杀淮左郡王,于是去向薛长史求证。
薛长史马上承认,不仅不认为自己做的有什么过错,还笃定地说:“仲善,那小郡王毛都没长齐,竟敢设计我了,我在那山上埋伏的死士已经两个时辰没消息了。这摆明是一个圈套,故意抓走你的侄女儿,引你我前去搜救。你此时已经与我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所以你可千万不能前去,否则,必中了那毛头小儿的圈套。”
他听罢是惊骇不已,一边感叹薛让的愚蠢,另一边为了自身安危,只好去劝杜麒泽离开。自那日后他就开始担忧,没想到最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一定是薛让刺杀小郡王不成,被小郡王拿到把柄呈至御前,天子震怒,新派了大哥作巡按使来扬州问罪。
姬仝仁回到房中,焦虑得来回踱步,被夫人蒋氏骂了几句后,乖乖躺上床,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薛长史恶贯满盈,朝廷若要办他,自己身为都督府长史跟前录事,少不了被牵连。庆幸的是,来人是大哥,应该会对自己网开一面吧。可是万一薛让狗急跳墙,一不做二不休,要杀了巡按使,大哥岂不是有生命危险?
即使薛让杀了一个巡按使,也对抗不了整个朝廷。
此时最重要的,是站队。仔细回想,薛让干的那些罪大恶极之事,自己并没有参与,若是薛让被捕,自己就死咬不知情。
想到对策,姬仝仁合上眼睛入睡,却不曾想,一觉醒来,风和日丽的扬州雷雨交加,彻底变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