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
浴桶中的姬昙音被春兰摇醒。
“小姐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是水太热了吗?”
姬昙音摇头,攥紧春兰替自己擦汗的手,泪水夺眶而出。
“小姐怎么了?”
“春兰,我要你好好的。”
春兰笑道:“奴婢这不是好好的吗?小姐又做噩梦啦。”
“嗯。”姬昙音点头,梦里春兰的鲜血将地上堆积的白色荼蘼花瓣染红的画面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扶我起来更衣吧,我要给爹去一封信。”
春兰动手去扶。
好像是丢失了浑身的力气一样,她一下子没站稳,跌在了春兰的怀里,吓得春兰喊叫出声:“小姐没事吧?要不要奴婢去请大夫?”
姬昙音摇头。“只是泡得久了,突然起身头晕而已。不用担心。”
春兰扶稳了她,小心帮忙擦干身子。
更衣完毕的姬昙音坐在案前,提起笔时,却不知如何下。
女儿家不该过问政事,但一想到梦里姬家被抄的情景,她心中惴惴难安。
爹身为谏官,为人刚直不阿,朝中独来独往,从不拉派结党。这既是他为官之长,也是为官之短:朝中没有人帮衬,也易遭党羽排挤。但最让她担心的一点是:爹不得圣心。爹却不以为意,明明知道一些谏言陛下不爱听,仍要冒死上谏,不知道多少次惹怒了陛下,也不知挨了陛下多少骂。
要怎么劝,才能让爹听进去几分?
伺候完笔墨,春兰想起桓渊给银子送补品的事情,向姬昙音说了。而小姐的回复果然和自己预想的一模一样:“如果给的超出了他们平时的用度,就还给人家,没超的话就拿去给叔母吧,日常毕竟是二房那边在开支。”
“给的和他们平时用度差不多。可是小姐……老夫人的病还得花钱呢。不能当作是二房替老太太看病出的吗?”
“那你便留一些看病的钱,剩下的拿去给叔母。”
“可是小姐,奴婢亲眼看见杜公子已经给过二夫人了。”春兰一点都不想把便宜给了二房。且不说银子的事情,单说小姐这回在观音山被刺客暗伤一事,二房的做法就叫人心寒。当日二老爷不从大都督府搬救兵就算了,小姐受伤至今,二老爷竟不曾露面探望,更别说那刀子嘴的二夫人了。这对夫妇做的,还不如膝下一双儿女。
“那你明日还给桓公子吧。”
“已经收了,再退回去恐怕不妥,而且奴婢已经用那些钱给老太太买了药了。”
姬昙音叹了口气:“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剩下的钱还回去,下不为例。”
“奴婢知道了。”
夜里躺在床上,姬昙音脑中又一遍遍浮现梦里的情景,短短一日,连续两次梦见姬家被抄。而且梦里的情景就像真实发生的一样,真实得让人后怕,怕得不敢阖眼,怕一阖眼就再次做起一样的噩梦。
但愿这只是一场噩梦。
翌日,桓渊又找到春兰,说要给接下来七日用度的钱,春兰说什么也不肯受。
桓渊一开始感到纳闷,不过见这小丫鬟对自己一副敬而远之的态度,很快猜了出来:“可是你家小姐不让你收?”
春兰点头:“我们小姐说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几位公子平日的用度,杜公子已经给过咱们二夫人了。这些钱,我不能收,请公子以后也别再给我了。”
桓渊笑道:“那好。不过,我和我们公子住在东院,叨扰更多的还是老太太和姬小姐。姬小姐受伤,我们公子作为朋友送些探病之礼总可以吧。”
“公子已经送过了,以后就不必再破费送了,”春兰诚实地把自己没用完的钱还给桓渊,“我们小姐不是贪图便宜之人,也不喜欢受人恩惠。小姐曾说,受了恩惠就是承了人情,总要还的。她本是让我把这些钱都还给公子,可是我给老太太买药花了一些,所以……”
“我明白了,会转达我们公子。”桓渊收了银子,告辞,进屋如实转达给了魏朔。
魏朔搁下手中的书,瞟了眼桓渊手里被春兰退回来的那些碎银子,道:“那你去打听打听老夫人喝的是什么药,以后直接给老夫人买药便是。”
“公子真是聪明!”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魏朔重新拾书在眼前。“‘抱璞居’今日还是没有开门迎客?”
桓渊摇头:“没有。说来真是奇怪,自从那日的事情发生之后,茶楼一直闭门谢客。而扬州似乎很少有人知晓它的主人,打听不到。”
“嗯。”魏朔手里的书翻过一页。打听不到消息也是意料之中了。姬淙这类“扬州通”都不曾听闻,何况他人。
桓渊肚子里有话,站在一旁思索着如何向公子开口。
魏朔手里的书连着翻了好几页,见他还不走,目光从书本移开到他身上:“你还有事?”
“我不明白公子为何对一个怪人如此感兴趣,咱们的目光不应该是放在大都督府吗?”
“嗯。”
嗯是什么意思?公子能不能不要惜字如金了,我心里对公子也有一句“嗯?”桓渊也只敢腹诽两句,乖乖退出门外,檐下和杜麒泽迎面碰上,杜麒泽问他:“桓渊,公子可在屋里?”
“在。”桓渊冷冷道,心想公子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处事秉公又思虑周全,至今不动薛让八成是怕姬家受到影响。杜麒泽就是利用了公子这一点,极力说服公子借宿姬家,公子受了姬家恩惠,自不会做过河拆桥之事。
扬州比不得长安,公子在这里多呆一日便多一分危险。要不是淮左郡王恰好也来了扬州,转移了薛让的视线,只怕自己这些日子会因为担心公子的安危而寝食难安,毕竟公子的安危关乎自己全家生死。
薛让的事未平,又冒出来一个养蛇为宠的神秘人物。眼下的要紧事,是遵照陛下的旨意,好好绸缪平安护送公子返回长安之计。
杜麒泽敲门,得到回应后进了屋中。
魏朔放下书,亲自动手沏起了茶,杜麒泽见状奔上前说:“沏茶这等事,公子何需亲自动手,交给霁临就好。”
魏朔扬起嘴角:“霁临仿佛话里有话。”
杜麒泽手一抖,努力在想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可是自己自从进屋就说了一句话啊,公子难道有观人心术的本事不成?
笑道:“公子英明,陛下来了信,让霁临和桓渊立即护送公子回长安。”
魏朔眸光转向窗子。
杜麒泽马上会意。“公子放心。东院只住着渺渺和老太太,除了伺候她们的春兰与范嬷嬷两个仆人,再没有其他人。霁临刚刚去看过渺渺了,她睡着了,春兰浣衣去了。因此,公子不必担心隔墙有耳。”
魏朔的眸光落回他身上打量,面含三分笑意。
杜麒泽接着道:“请恕霁临斗胆猜测,公子早已收到了陛下的来信。薛让的事未了,公子不愿就此返回长安。”
魏朔眉心微动,端起茶杯浅尝了一口。“接着说。”
“霁临以为,陛下的旨意,公子不可违抗。公子的安危与社稷同等重要。故而,为了公子的安危,霁临未经公子同意便将薛让的罪证飞鸽传书呈给了陛下,陛下已从长安派出新的巡按使赶赴扬州处理薛让之事,还请公子立即动身返回长安。”
原以为说出自己瞒着公子做的这些事情公子会恼怒的,不料公子不仅不怒,反而是冲自己露出了温和一笑,甚至优容地亲手替自己斟上了茶水。
就在悬着的心落下那一刻,杜麒泽却听见公子悠悠开口:“父皇新派的巡按使是谁?”
犹豫了一下回答:“陛下的安排,霁临不知,也不敢妄自揣测。”
“霁临既然知道,就不要瞒着孤了。”
杜麒泽心头一紧,不敢答话,更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半晌才低声回复:“殿下何出此言?霁临,怎么会知道陛下的安排呢?”
“因为霁临你刚刚说了一句话,自己出卖了自己。”
语气很平静,杜麒泽听不出怒意,但知晓肯定没有喜悦的,难得的是,这位太子殿下依旧是带着笑容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