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子?魏朔手里扇子摇动的速度慢了下来,似乎是想到什么,面上不着痕迹地流露出一丝笑容。
还是姬淙先想起了找人的正事,他想这魏朔或许是因为性子太过沉稳,才一点都不着急寻亲,出来了这么久,没见他主动上前逮住人问的,倒是东瞅瞅、西看看,还四处凑热闹,不是听酒楼外一群酒鬼们嘴上跑马,就是听一群老头、老婆子们在树荫底下嚼舌根。还有,看几眼路过的乞丐。
这样下去,能找到失散的亲人吗?
姬淙于是提议:找个画师画一张像,街头巷尾贴一贴,说不定能更快寻到人。可是魏朔却说他兄弟二十年前是在襁褓时期就失散的,他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姬淙彻底傻了眼:“襁褓啊,初一,我劝你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
然而魏朔对找到失散的兄弟很有信心,说兄弟身边还有仆人,仆人也是长安的,可以打听仆人。第一步就是先听口音,如果有长安的口音,再进一步打听对方是不是二十年前从长安来的扬州。
姬淙一听,钻牛角尖的兴头来了,万一仆人早死了呢。
魏朔却说只要在扬州生活过,就一定会留下生活的痕迹。就算死了,也有旁人知道生前的一些消息。
姬淙觉得魏朔要找到失散亲人的这件事情比他自己中个探花还难。既然拍过胸脯要帮他,自己就一定会好人做到底。此时,他脑海里灵光一闪,拍手笑道:“初一,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魏朔等他这句已久,收住手中的扇子,眉峰轻轻挑起:“什么好地方?”
“还记得转轮王殿里咱们碰见的那个王四吗?”
魏朔点头。
“当初我就是在那个地方和王四斗过蛐蛐儿,他拿了只厉害无比的小霸王,没有人斗得过,他说可以拿济尘的字画和他换小霸王。这王四吧,那天他去对了又没有去对。”
“此话怎讲?”
“说去对是因为那个地方消息来源最广,三教九流的人汇聚一堂。说他没去对是因为他只去了那一天,后面就再也没去了。即使有人知道济尘,想用画和他换小霸王,他不出现,叫人如何给他济尘字画?”
“原来如此。”四弟去过的事情倒是没听四弟提及,魏朔笑答:“可清源这话也不全对。”
在姬淙疑惑的眼光中,魏朔继续解释,“打听消息,还需有清源兄这样交友广阔的‘扬州通’带路。”
“嗨呀初一,你可真是太抬举我了。”姬淙嘴上这么说,心里早乐开了花。这个魏朔,怎么就那么会夸人呢。
身后的桓渊看得不乐意了。公子身边那货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让公子待他如此亲近,旁人不晓得,还以为两人是兄弟手足呢。这个想法在脑海里闪过,桓渊自己赏了自己一个大嘴巴。该死!自己真是嫌命长了,罪该万死。
姬淙领着他们去了南市,走进一家名叫“抱璞居”的茶楼。
茶楼两层,一楼宽敞明亮,客人不算多。掌柜的热情迎上姬淙:“姬二公子来啦,公子今日想吃什么茶?”
“要你们店的‘九尽春回’。”姬淙顺手将袖子里的银子递进掌柜的身前围兜。
“好嘞!”掌柜的喜上眉梢,心领神会地带他们上二楼,二楼是一间间包厢,看不见吃茶的客人,只听见包厢里传出来一阵阵欢声笑语。
几人被领进了最偏的一处包厢。掌柜的说了句“稍等”,然后驾轻就熟地去推墙边的山水屏风。屏风被推开的同时,地板也开了一块,露出通向地下的木梯。
“请。”掌柜的朝他们咧开一口齐牙。
“跟我来。”姬淙眼里藏不住的兴奋,捉起魏朔的手腕走下木梯,害得桓渊在身后担惊受怕,他不知道底下是什么,有没有危险,应该由他走在公子前面为公子探路才是,可是姬淙的热情让他没有了探路的机会。
木梯很长,是旋转设计的,绕了几圈下来好像才是到了地面,接着又是一级级石阶,继续通往地下。
魏朔在脑海里想象着这家茶楼的结构设计。外观只是一座普通的茶楼,谁会想到内里别有洞天。它的主人设计它的初衷是什么呢?当下的主人买下它的目的又是什么呢?设计它的主人和它此时的主人又会是同一人吗?
正思索着,一阵接一阵激昂的喝彩响起。一抬眼,只见一块幔布作隔挡的门帘横在眼前,吆喝声正是从幔布后面传出。
魏朔此时明白了姬淙一进店说要什么“九尽春回”的茶。九尽春回,正是惊蛰时分,蛰居一冬的虫兽开始苏醒活动。蛐蛐蛰伏于白昼,夜间出来活动。故而,这茶名大抵是这店里一句来斗蛐蛐的暗语。
幔布前站了两名小厮躬身行礼,在姬淙又打点了些银子后主动分开幔布领他们进去。
内里约有数十人,看阵仗应该是分成了两拨人,各自正为各自选的蛐蛐儿押注。
姬淙有点失望:“许久不来,竟只有寥寥数人。初一,看见那个胖子没有?”
魏朔顺着姬淙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膀大腰圆的男子使出了蛮力正在吆喝:“咬死它!咬死它!快咬死它!”那男子一边说一边挥舞着双臂,浑身的肉似乎都在跟着颤动,奈何他的蛐蛐不争气,转眼就被对手咔一口咬断了脖子。
“啧啧,一定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怎么能赢了扬州小老虎呢。”姬淙话落,场上的喝声竟也静止,气氛顿时沉寂。
桓渊小声询问姬淙:“‘扬州小老虎’是谁?”
只听一声怒骂,那身材肥胖的男子发疯似地揪住了对方的衣襟。对方是个清瘦的公子,毫无还手之力,直接被摔在地上,磕出一脸鼻血。
接着,几个魁梧的男人撸起袖子,抡起拳头对着地上那还没爬起来的清瘦男子又是一顿拳打脚踢。围观者噤若寒蝉,不是袖手旁观,就是趁着混乱偷偷溜走,总之,没有一人有胆量上前帮忙。
姬淙见魏朔眉头紧皱,死死抓住他的衣袖,生怕他上前多管闲事。虽然他知道他很沉得住气,但此时此刻,他能感受到魏朔浑身上下、由内而外散发的愤怒。
“此人乃薛长史的儿子,扬州无人敢惹,他的蛐蛐是‘扬州小老虎’,其实一点都不厉害,跟他斗的人都是拿不太会斗的蛐蛐和他斗,故意输给他。只要赢了他的人都少不了一顿打,被打断腿都是轻的。初一,你可不要上前打抱不平。”
“真是岂有此理。”魏朔没说话,身边的桓渊已经要跳起来了,“就这样打下去吗?会出人命的。”
姬淙赶紧又抓住桓渊: “薛长史咱们惹不起,别冲动啊小桓。”
被打的人此时已经发不出哀嚎,围观的人也已经不知去向,抱璞居的掌柜的终于姗姗来迟,一番阿谀赔礼,薛公子和手下的人停止动手。然而薛公子并不打算就此揭过,斜睨了掌柜的一眼,自己坐下,命令掌柜的跪下说话。
掌柜的无可奈何,真就双膝一软跪了下去,继续百般讨好,姿态低到了尘埃。
薛公子撇了撇嘴,同左右嘲笑道:“你们瞧瞧,他的样子像不像一条摇尾巴的狗?” 左右哈哈笑着附和和:“像”,“像极了。”
“喂——老狗,请你的主人出来,叫他也跪下同本公子说句人话。”
掌柜的愣了愣,屈辱地闭上眼睛,腆着脸道:“薛公子怕是所有不知,我主子腿脚不便,常年坐在轮椅上。”
“原来是个残废啊。”薛公子等人捧腹大笑,笑得前俯后仰,更加肆无忌惮地说着不堪入耳的话来羞辱掌柜的,以及掌柜的主子——抱璞居的主人。
兔子逼急了咬人这话不是没有道理,态度和善的掌柜的或许是实在忍受不了难听的羞辱,一改老实巴交的模样,硬了语气道:“薛公子,薛大人尚敬我家主子三分,还望薛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
薛公子一愣,笑声也戛然止住,然而并不相信他的话,马上又哈哈大笑:“你说这扬州还有我爹敬重的人?我看你不识抬举的样子,倒真是条狗!来人,给我打!”
“打狗看主人的话薛公子听过吧?”一道清朗的男子声音从薛公子背后传来。
魏朔三人同时看去。薛公子背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坐轮椅的男子,深紫罗袍,面上戴着狐狸面具。
转身查看的薛公子发出一声骇人尖叫,连连后退两三步,被左右及时搀扶住才没跌坐在地。紫袍男子的袖间,正盘着一巨物。
乃是一条色如绶纹的粗大蝮蛇,碗口大的蛇身一圈一圈缠绕在男子手臂,如擘的蛇头向前伸着,正朝薛公子的方向吐出了筷子粗的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