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姬淙自己也进了堂妹的闺房,但他只站在外间隔着珠帘问候了堂妹几句,听了听她的声音,感觉有了几分气力,放心地离开了。
姬沉香和春兰一起撩开珠帘到了床前。
床边放着削好的梨,水水润润的,姬沉香猜测是杜麒泽刚刚削的,便将手里的炒栗子也放在一边,拉着姬昙音的手道:“温温没什么能耐,只一张嘴能吃,扬州大街小巷的美食都和二哥哥一起去尝过,大姐姐想吃什么都可以告诉温温。这些栗子是温温和二哥哥清早一起去买的,不知道大姐姐这会有没有胃口。”温温是姬沉香的乳名。
“多谢温温,也替我谢谢二哥。”姬昙音靠坐在床前,她没有想到姬家这个最小的三妹会主动来看自己。
温温比她小两岁,和她一起玩耍的日子也是在三年之前了。那时,温温总是跟着自己的亲姐姐沅沅玩。沅沅吩咐温温做什么,温温就做什么。沅沅向来争强好胜,什么都要和姬昙音比。为了不和沅沅发生冲突,姬昙音就刻意避开这对姐妹。因此,她和她们之间的关系,算是有些疏远的,远不如姬淙这位二哥。
姬沉香仿佛看穿了堂姐的心思,主动提起了二姐姬沉岚:“二姐姐昨日清早就回江阳王家去了,大姐姐受伤的消息,她不知情。”
一提起这位二小姐,春兰马上想到了二小姐戴的那支和小姐一模一样的珠钗。对二小姐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姬昙音笑了笑:“沅沅怎么没在娘家多住些日子?”
姬沉香道:“二姐姐不在娘家也好。温温知道,二姐姐向来心高气傲,凡是大姐姐有的东西,二姐姐都想拥有。那支珠钗,其实是二姐姐自己买的,不是霁临哥哥送的。我曾经告诉二姐姐,当着大姐姐的面戴那支珠钗不妥,但是二姐姐不肯听我的话。二姐姐就是这样的个性,还望大姐姐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我明白。姐妹一场,我没生沅沅的气。”
“大姐姐性子真好。这一点,连我娘都打心里佩服。”
春兰疑惑地看向三小姐,她们主仆二人这趟回扬州,可没少受二夫人的眼色,没少听二夫人的怨言和骂声。三小姐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姬沉香接着又说:“我娘就是嘴上不饶人。我和二姐姐惹她生气的时候,她总在我们面前说起大姐姐的好。所以,我娘有时候,就是一时冲动,如果有什么话让大姐姐听了不高兴的,也望大姐姐海涵。昨日听说大姐姐失踪,我娘其实也为大姐姐担心,只是前些日子因为祖母的病和大姐姐闹的有些不愉快,她拉不下脸来探望大姐姐,心里不知道有多焦急。”
姬昙音道:“叔母是长辈,如果指责我们晚辈做的不对的地方,也是应该的,我怎么会不高兴呢?看不出温温小小年纪,思虑如此周全。”
“大姐姐过奖了,温温应该向大姐姐学习才是。大姐姐生活在天子脚下,伯父又是御史大夫,大姐姐的见识哪里是温温和二姐姐比得了的。祖母也最喜欢大姐姐的知书达礼了。长这么大,温温还没去过长安,大姐姐,那长安是什么样的?住的是不是都是富贵人家?”
“不都是富贵人家。往后你去了就知道了。”
“那以后温温能去长安看大姐姐么?”
“当然可以。”
“太好了。”姬沉香的眼里布满了美好的憧憬,“听说长安像霁临哥哥一样有才华的公子不在少数,温温还听说……有不少公子喜欢大姐姐,他们的家世都不比杜家差。”
“没有的事。”姬昙音果断否认。
姬沉香从她面上没有寻到一丝愠色,松了口气,笑弯了眼睛:“那想必是二姐姐对温温胡说的。”
姐妹俩又谈了一些长安的事情,结束了所有聊天的话题。
姬沉香一走,春兰忍不住对姬昙音道:“三小姐小小年纪,竟能说出这番话,倒是个厉害的。奴婢属实没想到。”
姬昙音靠在床头闭目养神,没说话。
“奴婢知道有些话不该说,可忍不住要提醒小姐一句:就算是姐妹,小姐也需留个提防的心眼。三小姐这样的心思,奴婢担心……”
姬昙音打断她:“春兰,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春兰明白她的意思,马上不说了,扶她躺下。
姬淙从姬昙音屋里出来,看见隔壁的房门开着,不请自入。“初一你什么时候又搬过来了?这屋子不是漏雨么?”
魏朔坐在书案前,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正看,闻声迅速收起,又从一旁堆放的书籍里抽出一本摊开,打开的那一页恰好夹了张纸。等魏朔看清内容时,已经来不及收了,被凑过来的姬淙窥个正着。
“咦——这不是——”
“早上搬过来的。哦,”魏朔泰然解释:“这是我前几日在院子角落里捡到的。看来清源识得此作?”
姬淙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我只认得这字是渺渺的,兴许是她不满意揉作一团给扔了。我瞧瞧,这丫头写的什么?”他很自然地从魏朔面前拿起那张纸,放到眼前,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哦,原来是写给我祖父的清明祭文。这丫头,真是孝顺,啧啧。”
说完他还怕自己演的不自然,特意看了下魏朔的表情,魏朔脸上不仅没有什么怀疑的神色,而且还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魏朔还说:“祭文写得很好。姬小姐一介女子,对文章也有如此高的要求?不然为何揉了去?”
“可不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所作所为,姬淙不得不硬着头皮胡乱捏造了一些姬昙音的高要求,又把她一个劲儿往天上夸:“可惜我这位妹妹不是男儿身,若是男儿,今年的殿试三甲,哪里还有杜霁临的份儿。能娶到渺渺妹妹,杜霁临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魏朔听出姬淙话语里透露着对杜麒泽的不屑,却不知是为何,不过他也没有兴趣知道。既然他提到姬小姐,他自然又想到了姬小姐的伤口。毒入皮下三层,用最好的药,也少不了两三个月的将养。“姬小姐怎么样了?”
“能说话了,没有大碍了,昨日多亏了你和小桓。”
魏朔抿了下唇,小心将祭文夹回书页,再合上书放回原处。“清源,有件事情。我想请你帮忙。”
请自己帮忙?姬淙难得被人如此客气对待一回,有点难以置信:“初一,你说我这样一个成天无所事事的人,能帮得上你的忙吗?”
“怎么不能?这忙,说不定也只有你能帮上。”魏朔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予他充分的肯定。
突然有点想哭是怎么回事,说好的大丈夫的眼泪不轻弹呢。姬淙愣了片刻,傻傻笑道:“初一,只要是我能帮的上的,我一定帮你。”
“我此次来扬州,其实是为了寻一位失散多年的兄弟。你从小生活在扬州,对扬州了如指掌,又常常和人斗蛐蛐儿,识人无数。我想请你带我走访扬州市井,助我打探亲人的消息。”
身边的亲人,只要提起他斗蛐蛐儿一事,不是指责就是谩骂,不是谩骂就是鄙夷,还说他交的那些斗蛐蛐儿的人都是一些狐朋狗友,姬淙自己对爹提起朋友用的词也是三教九流。可是初一竟说他是识人无数,完全没有贬低他的意思,恰恰相反,说成是他的一项长处。
初一这样的人,他如何能不喜欢?谁人又不喜欢呢?
魏朔叫了桓渊一起出门,没带上杜麒泽,因为他知道姬淙不喜欢杜麒泽,而且杜麒泽此时,应该是心思紧紧系着未过门的妻子,走不开。
不得不说,扬州的市井真是热闹,店铺鳞次栉比,街上熙熙攘攘,不输长安。
几人不知不觉被各种小摊上罗列的宝贝吸引住眼球。姬淙看起了装蛐蛐儿的罐子和小金笼子,桓渊把玩起了刀剑兵器,而魏朔,站在一处卖女子首饰的小摊跟前,欣赏起了簪子和珠钗。
小摊的生意也因为魏朔的到来逐渐热闹,四五个姑娘凑近,一边挑选珠钗,一边偷偷看着他,不一会儿,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摊主乐坏了,笑盈盈问他:“公子可是要给心上人挑一件首饰?”
魏朔看那些珠钗正专注,被摊主这么一问回过神,微笑着摇了摇头。摊主得知他没有购买的意愿,立刻拉长了脸。魏朔没注意到摊主脸上神色的变化,视线依旧在摊上那堆首饰里来回挑寻。
这些首饰,精美有余,新意不足,样式趋于一致。或许是因为扬州的琼花太闻名了,所以一眼看过去,总能看见琼花的影子。
“初一。”姬淙冷不丁把手箍上魏朔的脖子,笑嘻嘻地趴在他耳边低声:“你看这些首饰做什么?在想喜欢的姑娘吗?想给她买?”
魏朔被问得哭笑不得,伸手推开姬淙,继续朝前走。
姬淙像个狗皮膏药一样紧紧贴过去:“你家里还没有给你订亲吧?”
“嗯。”
“那真是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魏朔没问出口,脸皮无端热着,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姬淙自己接自己的话: “可惜了我堂妹,已经和杜霁临订了婚约。杜霁临那厮,就知道给姑娘家送珠钗,却不知道我妹妹更喜欢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