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头顶的太阳明晃晃的。
良都侯府外院的书房庭院内树木葳蕤,大门洞开,隐约可见里头窗明几净。
赵元承自错落的树荫下走过,行到廊下。
“小侯爷。”
门口守着的小厮朝他拱手行礼。
赵元承颔首,迈步进了书房。
书房正中挂着一幅山水图,下方条几上紫铜鎏金狻猊香炉青烟袅袅,旁边长颈缠枝纹瓷瓶里头插着孔雀羽,四墙满壁书架,摆设很是清雅。
良都侯赵广振正坐在当中的书案前,正翻看着书册。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来:“持曜回来了。”
他已过中年,仍是剑眉星目,留着一把黑胡须。穿着一身墨色圆领云缎广袖袍,通身儒雅却又不失上位者威严。
“父亲。”赵元承拉开书案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他姿态随意,可见父子关系融洽。
良都侯放下手中的书册,坐直了身子看他:“我听闻你带回了姜家的两个庶女?”
赵元承跷起腿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良都侯顿了顿道:“姜父之事确有蹊跷,背后之人还未可知,但元启帝对姜父的戒备还是能窥探到的,此事必然不简单。姜家大姑娘已然嫁与陆怀川为妻,不论前尘往事如何,你与她不会再有交集。你该知道自己的身份,大事为重,不可在儿女情长上耽搁,姜家的事情你就不要插手了。”
他语重心长地告诫赵元承。
赵元承惊才绝艳,无论是人品还是行事能力他都很放心。唯独这一件,他心中始终不安。当初赵元承离去时是什么状态他最清楚。总疑心赵元承还没有从当初的事情里走出来。
“父亲想多了。”赵元承笑望了他一眼:“我岂会那样糊涂?不过是出出当年的气罢了。”
“你知道就好。”良都侯很是欣慰,起身道:“曹智溥约我已有好几日,你和我一同前去。”
赵元承跟随他起身往外走。
良都侯抬步往外走:“这门亲事,曹家要嫁过来的是嫡长孙女,当是诚心与我们结交。你若无异议,今日便定下亲事。”
他对与曹家联姻甚是满意,亲事成了之后,他们这边又多了一大助益。
赵元承与他并行:“我名声不好,恐怕累及人家。”
良都侯笑道:“为你正妻者本该有大襟怀,曹家不会教出妒妇,你莫要忧心这些。”
“父亲,曹家孙女多大?”赵元承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良都侯回道:“时年十六。”
赵元承顿住步伐看他:“如此年幼?罢了,我还是不耽搁人家。”
“你不过才二十二。”良都侯回头:“又未曾娶过妻,成亲了好好对待人家,何来耽误?”
赵元承沉吟不语。
良都侯又劝道:“曹参政都说你肯做他的孙女婿,本是他家的福气。”
“不。”赵元承摇头:“父亲知道我们接下来将面对什么、经历什么。若我娶她,必将被我连累。”
良都侯道:“这门亲事是曹知事主动提的,他心中必然有数……”
“那就请父亲替我谢过曹参政的好意。”赵元承语气确乎不拔。
良都侯看着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应道:“好。”
他心中很是遗憾。但知道这孩子的秉性,一旦认定的事九牛拉不转。但愿他所思真是为了他所言,而非旁的。
“小侯爷。”
石青探头看了看书房里。
赵元承与良都侯说了一声抬步走了出去。
石青站得远远的,见良都侯没有出来,这才是小声和自家主子道:“姜大人留下来的人听命于姜姑娘,如今正在打探陆大夫人年轻时的事。您说,那姜姑娘是不是醒悟、准备反击了?”
赵元承闻言扯了扯唇角。
“那您说咱们要不要帮姜姑娘一把?”石青小心地询问。
“这点事情若是都打探不出来,姜守庚也不会养着他们那么多年。”赵元承轻哼了一声:“继续盯着。”
“是。”石青应了。
*
辉煌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道边碧绿的树冠镀上了一层金光。上京郊外的庄子上,麦子黄成一片,豌豆蚕豆粒粒饱满,是个丰收之年。
“好了,今日查点得差不多了。”泥道边,姜扶笙招呼道:“扶摇,扶光,上马车。”
这个季节在烈日下盘点收成是个苦差事,这本是家中管家或账房的事,陆大夫人却安排她来了。
陆怀川倒是拦过她要替她说情,她拒绝了。带着两个妹妹回家原本就给陆怀川添麻烦了,她实在不好意思再让他为难。
她鬓边发丝沾着汗水黏在额头上。白皙的脸晒得泛红,衣裙也犹如绑在身上一般,亟待沐浴。
婆母本就不待见她,两个妹妹放在家中她不放心,干脆便带着一起来庄子上了。
姜扶摇和姜扶光心中都清楚,如今能跟长姐在一起便已是极为难得。是以二人两日以来未曾叫过一声苦、喊过一声热。
听姜扶笙招呼,两人都欢喜起来,一前一后上了马车,又转身齐心协力去拉姜扶笙。
马车在泥路上颠簸了好一会儿,才上了官道,接着很快便进了东城门。
“翡翠,到坊市记得买些点心。”姜扶笙嘱咐翡翠。
虽然两个妹妹什么也没说,但她还是看出来庄子上饭菜不合她们的胃口,中午两人都没吃几口东西。
这会儿该买些东西给她们垫一垫。
翡翠和珊瑚在外面赶马车,珊瑚响亮地答应了一声。
待点心买进来,姜扶光先取了一块递给姜扶笙:“长姐,你吃。”
姜扶笙摇摇头,伸手道:“我不饿,水给我。”
一天热下来她毫无胃口,只想喝水。
“姐姐,你吃一口。”姜扶摇心疼她:“中午你也没吃几口,这样身子吃不消的。”
“我没事。”姜扶笙朝她一笑,接过点心来咬了一小口细细咀嚼。
甜腻的香气溢满口腔,倒也叫她生出些食欲来,她又咬了一口,瞥见翡翠掀起垂帘一角看过来。
“何事?”
她问。
翡翠钻进了马车。小小的车厢逼仄起来。
她俯身在姜扶笙耳边小声道:“少夫人,福伯他们还真查到了大夫人的旧事。”
姜扶笙乌眸顿时亮了:“快说说。”
翡翠在她耳边耳语几句,末了又叹了口气道:“这些事情已经过去许多年了,如今没有证据能证明,只怕起不了什么作用。”
“不见得。”姜扶笙漆黑的眸子转了转,安排道:“让福伯继续查探。”
手里的点心不知不觉被他攥碎了。既然有这回事,那她就能用上。
“是。”翡翠应下,退了出去。
“长姐,翡翠说什么?”姜扶光好奇:“是不是福伯找到了你婆母的什么把柄?”
她太希望长姐早点压制那个恶婆母了,免得她们姊妹三人还要继续在这种太阳底下暴晒。
姜扶摇也盯着姜扶笙,等她回答。
“你们别管这些事。”姜扶笙笑着揉了揉姜扶光的脑袋:“只要安心跟着长姐便好。”
即便再苦再难,她也会护好妹妹们的。
“少夫人,到家了。”
珊瑚在外头招呼。
姜扶笙应了一声,带着两个妹妹下了马车。
“二少夫人。”
花嬷嬷等在大门处,瞧见她立刻迎上前来行礼,面上满是殷勤地笑。
姜扶笙心生警惕,偏头打量她:“花嬷嬷在此等候,是不是婆母有什么吩咐?”
“少夫人这两日在庄子上盘点收成辛苦了。”花嬷嬷躬身笑道:“大夫人为了犒劳您,也为了替二位姑娘接风,特意设了一桌饭菜,请少夫人带着二位姑娘一起去春晖院用晚饭。”
“好。”姜扶笙颔首道:“替我谢过大夫人,我们沐浴过后便过去。”
花嬷嬷笑着去了。
“长姐,你……”
姜扶光年纪小沉不住气,挽着姜扶笙的手臂当即便要开口说陆大夫人没安好心。
“先进去。珊瑚你去打听一下。”
姜扶笙打断她的话左右瞧了瞧,吩咐了一句。
珊瑚一溜小跑去了。
姜扶光这才意识到自己太口无遮拦了,竟在这门口便要说陆大夫人的是非,实在是欠考虑。她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嘴。
进了听荷院,姜扶笙吩咐下人关上了院门,这才左右牵着两个妹妹道:“她邀我们姊妹前去,自然是没什么好心。扶摇你不必害怕,扶光到时候不要乱说话。她若说起什么来,你们只管说由我做主便是。记得千万不要冲动。”
“是。”
姜扶摇和姜扶光异口同声地答应了。
“先去沐浴吧。”
姜扶笙松开牵着她们的手。
珊瑚很快便回来了:“少夫人,奴婢打听到了,大夫人的妹妹今日来府中作客了,这会儿尚且还在春晖院中。”
“雷姨母?”姜扶笙闻言蹙眉,扶额思量。
陆大夫人的妹妹,嫁给雷家做正妻。这雷姨母倒也不是多厉害,只是嘴碎一些,爱搅和事。
陆大夫人忽然来这么一出,必然是雷姨母的功劳。这一对姊妹不知又在打什么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