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瑞淼本科时期的每一次假期都有拍摄作业,她原以为毕业上岸的这个漫长假期将不再拥有,却没想到还是难逃廖薇的魔爪。
陈瑞淼在心里发泄完毕,平静从容地敲开廖薇办公室的门。
这次的短片以女性向悬疑为主方向,陈瑞淼听着廖薇的要求,认认真真地记录下来,又和同课题组的同学开了个小会,才出的校门。陈瑞淼遇上这种作业的时候很喜欢走路和坐公交,她会“浪费”二十分钟的时间走到青大附近的公交始发站,再坐上公交,从起始站坐到市中心的终点站,公交摇摇晃晃,像一艘船。她垂眼看着车窗外的景致,黄昏是琥珀色的夹心糖,凉凉绿绿的树木流淌过眼前,她心里构思着剧情,心中渐成雏形。因为廖薇给的时间很紧,她立刻小窗了廖薇。五分钟后,廖薇肯定了她的大方向和剧情。
得到导师的首肯,她开始搜查资料,又和临时组建的成员拉了个小群讨论现场踩点、联系采访、道具选择等的事宜。她无声暴怒完自己的暑假又要没了,重重叹口气,开始分派每个人的任务,在两个半小时的路上全部搞定。
陈瑞淼回家的时候,二水欢天喜地扭着屁股摇着尾巴出来迎接她。陈瑞淼照例撸了它一会儿,进了玄关才发现似乎没有祁旸早上穿出去的那双鞋。上了楼,陈瑞淼确定他的确没回来。
祁旸几个小时前回来过,车将将在门口停下,陈瑞淼的这只狗就连声叫着飞奔出来。风神的底盘低,这狗随便一跳,两只爪子就攀到了他的车窗沿边。祁旸心说它可比陈瑞淼好多了,还会兴高采烈地出来迎接他。他刚伸出手,摸上它脑袋,一句“好狗”就在唇边,狗脑袋一歪,没看见陈瑞淼,笑容立刻收下去,连尾巴摆动的幅度都跟着缩小了很多。它跳下去,祁旸的掌心一空,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
“有你这种狗吗?”
二水懒得搭理他,扭着屁股径直往里走。
祁旸目视它远去的背影。和它妈一个德行。
祁旸在地下室和人联机来了两场赛车,突然又觉得好无聊,懒着身子刷手机,青大那帮狐朋狗友紧急滴滴他问他酒吧来不来。这些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听到消息,祁旸一朝又变阔少,争着请他出来朝他打秋风。
祁旸心中明了,打字:【行啊,几点?】
·
“祁旸跟谁结的婚啊?我怎么听说那人是青大的?”
“没听错,真是咱们学校的,跟我和程钧行一届的,整个导演系最漂亮的富家千金……路寅豪还追过她呢。”
“还有这事儿?老路那你待会儿看见祁少爷不就是——”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咯。”有人语气意味深长,有人欲言又止,有人接话看热闹不嫌事大。
整个包厢里笑意吵闹不停。
路寅豪被人调侃到不爽,正要发作,看见祁旸走进来,顿时没了声响。
许久不见祁旸,众人前一刻还在极尽调侃他,下一秒立时围上去,一顿哥俩好般亲切招呼。路寅豪看着被围在中心的祁旸,笑容斜下去,心中冷嗤一声,这个蠢少爷还真以为别人是真待他当挚友亲朋的?不过是一个源源不断提供钞票的无脑机器罢了。
“堵成这样要我坐哪儿?”祁旸问。
少爷发话,周围一群人散开,祁旸找了个空位坐下。路寅豪见状,心中嘲讽与阴阳更甚。一抬眼,恰好与祁旸对视上,对方一挑眉,意思是问怎么了。
路寅豪条件反射笑了笑。
祁旸没等他笑容弧度绽放到最大,就撇过头去。一进门时就阴阴郁郁盯着自己,看向他时又笑得比哭还难看,祁旸没看懂,也懒得看。
路寅豪心里思绪正万千变幻着,身旁沙发下陷了一点,他回头去,只见程钧行搭过他的肩膀:“我帮你探探他?”
路寅豪:“什么?”
程钧行:“当然是他和你的女神啊。”
酒上了一排,一堆男人喝着喝着,总有人先上了头开始说些不着边际的胡话。祁旸觉得无聊,又看一眼时间,晚上十点半,微信群里消息密密麻麻,一段段视频一张张图片分享着灯红酒绿的夜生活。除此之外就没了。
十点半……祁旸又看一遍左上角的数字,没人催他回家。
他摁灭手机,刚要起身离开,“少爷。”有人叫住他。
称呼得看人,蒋柏锐几个平时这么调侃祁旸时祁旸只会笑骂句十三点,可这些人张口闭口,颇有一种叫一声时间往回倒退一年的封建感。
祁旸看过去:“怎么?”
“还没祝你新婚快乐呢少爷。”
程钧行拿起酒杯,起身时身子越过中间那两人想要朝他碰杯。祁旸兴致缺缺,拿过酒杯和他碰一下:“谢了。”
程钧行:“怎么这么突然啊,也没听你和哥们提过。”
祁旸:“是挺突然。”
程钧行挑一下眉,偏过头极快地看了路寅豪一眼,手拍着中间两人的肩膀,腿一跃,嘴里叫着“让让,让让”,坐到祁旸旁边去。祁旸皱眉,问了句干什么。
程钧行:“你那个老婆是联姻对象?”
祁旸没懂他这出,吐字吝啬:“嗯。”
“那岂不是没有感情?”
“嗯。”
“她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程钧行挤眉弄眼:“就……做老婆怎么样?”
祁旸没说话。
程钧行心中更加笃定几分,又说:“你刚回国,不知道,陈瑞淼我们可熟了。”
祁旸闻言,看他一眼:“是吗。”
程钧行嘿嘿一笑:“那还不是因为路寅豪。”
祁旸:“什么意思?听不懂,直接说。”
程钧行:“老路上学的时候就追过她,追了整整四年呢。”
祁旸稍许歪过头去,和路寅豪的视线对上,又一句“是吗”。
路寅豪连忙点头。程钧行添油加醋:“差点就追上了呢,结果没想到这……是吧……”他又碰了碰祁旸的酒杯,“不过少爷你和她也就是家族联姻,这以后各玩各的,大家也轻松自在,老路听你这么说也就放心了——”
“放心什么?”祁旸正要问,却听得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与他心中想法一模一样的疑问。口齿清楚,字正腔圆,在嘈杂乌糟的环境里也能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中。
祁旸回过头去,正好看见陈瑞淼,她全素颜,戴了副大大的黑框眼镜,头发随意扎成一个马尾,旁边的二水像条哮天犬,跟着主人一起怒目圆睁盯着他。奇了怪了,不是说金毛看见人类都会兴奋地冲上去吗,怎么就陈瑞淼养的这只特殊,跟陈瑞淼一个性格。
程钧行诧异:“……陈瑞淼?”
陈瑞淼的视线从祁旸的脸上转到他身上:“放心什么?”
程钧行“呃”了声,有些语塞,回头又见路寅豪早缩起了脖子当缩头乌龟,他心中无端骂了两句,面上笑着。
陈瑞淼再次问:“放心什么,问你呢。”
这双眼睛黑白分明,被笔直盯着,程钧行招架不住,低头去看祁旸,轻声:“祁旸,这……”
程钧行这一句,直接让陈瑞淼把注意力放到祁旸的身上:“怎么了,你回答不出来,他回答得出来?”
祁旸还没反应过来,又瞧见陈瑞淼的温柔刀朝他逼近,她露着笑容:“祁旸,他们在放心些什么呀?”
几次相处下来,祁旸能摸出一些门道,陈瑞淼打趣他或是盛气凌人反击他时的笑容和此刻截然不同——嘴角上扬着,可是眼里冷漠异常,声调拔高的问句里充满了刻薄与阴阳怪气。
被十几双眼睛盯着,祁旸觉得莫名其妙。这个脾气为什么冲他发?
陈瑞淼知道如果自己不出现,这句话所接的后缀与将要因此引发的一系列对话该是有多下作龌龊,她没有非要刨根问底的劲儿,只是冷笑一声,低头看二水:“二水,走了。”
包房里还流转着音乐,可再没了人说话的声音,众人面面相觑,又在对视之后望向祁旸。视觉风浪的中心者依然原地坐着,手中的酒杯甚至还没有放下。
程钧行心中疑窦丛生,祁旸不走吗?惴惴不安的心坦然下来,他清清嗓子,故作轻松地坐下:“我们也没见过陈瑞淼这一面,怎么这么不给你面子啊!你回去可别哄她啊,你让她冷静冷静——”
“程钧行。”
程钧行立刻熄声。
“我老婆我不哄,你哄啊?”祁旸问。
全场默然。
祁旸朝他摆摆手,程钧行凑近一点,猝不及防间被他从后钳制住脖子:“我要是让我老婆去冷静冷静,那她人就跑了,我只有一个老婆,这世上也只有一个陈瑞淼,你能从哪里赔我?”
程钧行不知如何作答,只讪讪笑着,又见他头偏了点,朝自己身后看过去,语气疑问:“其实我也挺想问的,我要是和我老婆各过各的,你放心什么?”
突然和祁旸的眼神撞个正着,路寅豪噌得一下坐直了。
祁旸看他这样子,不加掩饰地嘲笑了一声:“人要有自知之明,我老婆既然看得上我,那还能看得上你吗?”
一口一个老婆,其中的亲昵不言而喻。祁旸没兴趣看其他人的反应,起身时顺手带过桌上的车钥匙,随手点了下身旁人的肩膀:“以后都不用叫我了。”
倒胃口。
出了包房的门,祁旸想给陈瑞淼发信息,这时候才看到盛嘉琳半个小时前连着发来的几条信息。
——【你又在酒吧啊旸仔,皮痒了是不是?】
——【我让淼淼来找你,你最好乖乖跟她回家,不然我真的抽你!】
祁旸抬头看了眼天花板,绚烂的光照得人头晕。他心里觉得荒谬,又觉得戏剧化,这时机也太不凑巧了,陈瑞淼怎么就恰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门口?
巧合到他还没来得及自我辩驳,就获得了一个死刑。
祁旸指尖下意识转着车钥匙。
生平第一次,他要去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