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两人去了老宅吃饭,老宅坐落在东边那块地上。岑丰来送的他们,陈瑞淼坐在后驾的时候,忍不住在心里画图,祁家可真是家大业大的,都快把东南西北四个地儿给占了。
车拐了弯,开进里面那条道的时候,有一个年轻男人也与他们同方向地走。
岑丰透过后视镜看了眼,陈瑞淼恰巧与他的视线对上,后者又很快移开。陈瑞淼以为他在看后面的路况,可没一会儿,他又频频看过来。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陈瑞淼没多在意。
下了车,两人刚要往里面走,后头传来一道声音。
“哥!”
岑丰握着方向盘准备变道的手一愣,也就停顿那么一秒的功夫,他轻微叹气,又如没事人一般继续开车。
陈瑞淼对这个称呼很惊讶。她记得非常清楚,祁旸是独生子。
她先一步回头望去,叫住祁旸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男人,应该与自己的年龄相仿,眉眼之间与祁旸略带几分相似,不过看着倒是比祁旸正经许多。
陈旭笙和外婆有跟陈瑞淼讲过祁家的事情,但那时的她毫无兴趣,口头上装模作样地连声“嗯嗯”,却手也不停地和许斐聊着天。陈瑞淼对着眼前男人的称呼犯了难,这就是平时不好好学习,临到要考试的时候开始交白卷。
她拽了拽祁旸的衣摆:“你弟弟吗?”
祁旸一直就没动过,大老爷一般懒洋洋晒着日光浴,直到陈瑞淼开口问他,他才一脸刚反应过来的模样,慢吞吞地转过头去,喉咙里溢出意味不明的一声:“嗯,随便吧,就算是弟弟好了。”
陈瑞淼懵,这是个什么回答,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还能这么模糊称呼的吗?
祁源走近了:“哥,好久不见。”
祁旸嗯了声。
祁源丝毫不在意他的冷淡,笑容依旧灿烂,又望向陈瑞淼:“嫂子你好,我叫祁源。”
陈瑞淼点点头:“你好。”心中描摹着他的外貌线条,确定前几天的婚礼上没有看见过这人。
祁源:“哥我先进去。”
祁旸:“嗯。”
陈瑞淼目光带探究地看着祁旸,这人平时笑嘻嘻的像条傻狗,今天倒是正常了一点,一丝不苟挂着不知道哪里来的高冷做派。
祁旸瞥一眼她:“看什么?我脸上有钱?”
陈瑞淼:“你少往脸上贴金,有钱我还不得天天盯着你。”
祁旸因为她的说词莫名其妙笑了一下。
陈瑞淼忍不住好奇,又问:“这是你弟弟吗?还是堂弟表弟呀?”
祁旸皱眉。陈瑞淼心里暗叫不妙,怎么个意思,这是什么类似伏地魔一般的称呼?她问了什么you-know-who的禁忌问题?
心中画地图般思索着,就听祁旸说:“和我结婚之前一点背调都没做过?”
被他说中,陈瑞淼脸烫了一下,弱弱反驳:“本来就是赶鸭子上架嘛,何必知道你这只鸭子的底细——”
“你注意措辞。”
“哦……”过了一会儿,陈瑞淼振振有词,“反正你也不怎么了解我,你和我……那个的时候连我的名字都叫错了的。”
祁旸也顿一下:“那不好意思,是我的错。”
陈瑞淼找回气势,哼一声,大步往前走。祁旸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她昂首挺胸走了没几步后灰溜溜回过头来乖乖贴在他身边,这是人家爷爷奶奶的家,她还是跟在祁旸身边好了。
祁旸偏过头去轻笑。
直到走进大厅,看见祁旸的爷爷奶奶,和那位名叫祁源的弟弟,陈瑞淼才想起来方才在门口插科打诨一翻,祁旸倒是一点关键信息都没告诉她,搞得她还是不清楚来人路数。
心眼真够多的。
陈瑞淼在长辈面前装乖颇有一套,爷爷奶奶很喜欢她。奶奶为她夹菜的间隙,陈瑞淼止不住得意偷偷看了祁旸一眼,对方静静回视,对她做了个“幼稚”的口型。
败者的无用反击罢了。
祁源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梭巡,猝不及防道:“哥哥和嫂子感情真好。”
陈瑞淼抿唇笑了下:“还好还好。”
祁旸夹过一块又一块的红烧肉,丢她碗里:“吃,别客气。”
祁旸的手气可真够好的,陈瑞淼盯着碗里两块肥肉占比百分之九十的红烧肉,肥肉像男人的啤酒肚,在她眼皮子底下晃荡,她胃口全无,恶狠狠看向祁旸。真想随手掏出个雷把他炸个灰飞烟灭。
她把肥肉夹到他碗里:“你吃啦,你要好好补补的。”
其实她还想把那句更恶心的老公叫出来,可是爷爷奶奶看着,她那点微不足道的羞耻心开始诡异地泛滥成灾了。
祁源被无视,却毫无反应,面色平静地低头吃饭。
奶奶望向祁源,突然说:“你妈妈那儿去过了,她还好吧?”
祁源点点头:“有爸陪着,她没事,好多了,她向我问爷爷奶奶好。”
奶奶嗯了声:“身体好才是最重要的。”
陈瑞淼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她歪过脑袋去看祁旸,他低头吃着饭,侧边看去面无表情,好像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聋子。陈瑞淼在这种事情上聪明着,几句话就能摸出个大概,她一只手悄悄伸到底下,去翻陈旭笙的聊天记录,输入关键词“祁争临”——嚯,她妈当初发了一段堪称小论文的祁家编年史啊!陈瑞淼垂着眼皮滑关键信息。
——祁争临和盛嘉琳结婚后的第三年被狗仔拍到了其出轨80年代当红女歌星缪清漪的消息。狗仔原是去拍那位女歌星的八卦,她有足足大半年未出现在大众视线中,狗仔敏感得很,揣测出些许门道,于是想搜刮点料,意外发现她的同居对象,起先不甚在意,只以“圈外男友”一词称呼,可随着圈内人的深扒,顺藤摸瓜扒出了祁争临。
祁争临,祁家独子,彼时风头正盛,与盛嘉琳一场大婚堪比世纪婚礼,两人那时已经有了祁旸。可随着狗仔的继续深扒,又扒出祁争临与女歌星也育有一子,寄养于祁争临在临港的私人别墅里。
外面的人不清楚祁旸和祁源的具体岁数,自然也捋不清时间线,可圈子里的人多多少少知道,祁源和祁旸的出生日子仅差了一个月。
陈瑞淼的视线停顿在那一行,那就是孕期出轨了。
……
“啪!”一只筷子突然抵在祁旸的筷子上。
祁旸费解地看她。
陈瑞淼朝他露出一个自认完美无比又纯真善良的笑容,然后夹过那块五花肉:“这个肥肉好多,你别吃了,老婆帮你吃哦。”
祁旸很肯定自己的精神状态正常,也觉得自己虽然不够稳重,但并未不稳重到随时随地会被气急的程度,可是眼前这个女人,随随便便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轻而易举地勾起他最幼稚的一根神经,然后轻轻一拨,他就可以疯狂跳脚然后以同样幼稚的话语去还击。
她是每天不定时地就要犯一次病吗?
陈瑞淼,本命年一道避无可避的劫。
·
蒋柏锐知道祁旸今天要带着他老婆回老宅,特邀亲朋好友在群里发来恭贺,这群里都是和祁旸一条裤子穿着长大的朋友,用盛嘉琳的话来说,这条裤子里塞进去的祁旸兄弟都能把这条裤子撑破了。
蒋柏锐:【这顿饭吃的如何?】
祁旸没及时回,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群里那帮人便开始叽叽喳喳闹起来。
祁旸回:【消化不良。】
群里静默一瞬,瞬间开始哄笑弹表情包。
祁旸慢悠悠打字:【我是说看见你们的消息就倒胃口。】
朋友:【这么多年,嘴还是这么贱。】
吃过饭后,祁旸原以为陈瑞淼会和自己回家,他指尖转着车钥匙,懒洋洋叫住她。
陈瑞淼停下,问:“怎么了?”
祁旸:“回家啊。”
陈瑞淼眼神有些奇怪:“你送我?”
祁旸更奇怪:“不然?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陈瑞淼笑眯眯地走回他身边,正对着阳光,眼前有些刺眼,看不清他的五官,陈瑞淼于是踮起脚尖靠近他。祁旸被她突然而来的动作搞得肩膀有些发硬,他往旁边挪一步。
说话就说话,凑这么近就没必要了。
陈瑞淼:“我还以为你刚刚在饭桌上被恶心到了呢。”
祁旸看过去:“我是有点恶心。”恶心祁源那副惺惺作态的姿态。可惜这种恶心的感觉还没在胸腔倒起翻天海浪,肥腻的五花肉、群里炸起的那一顿消息,以及最关键的摇晃在他面前的她,瞬间让他的反胃感觉烟消云散。
陈瑞淼眼睛一弯,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很亮,肩膀会不自觉晃动,像只摇尾巴的猫。
可是说出来的话就很不中听了。
——“恶心到就好。”颇有一种“你放心吧,我以后会多多恶心你的”的得意姿态。
祁旸耸耸肩:“不过现在突然觉得这种感觉还不错。谢谢老婆。”
陈瑞淼突然生起一胳膊的鸡皮疙瘩,她搓了搓手臂:“你车在哪里啊,不是说送我回去吗?”
祁旸:“……”
使唤人还能这么理直气壮。他以后要告诫一下她,不要拿着“老公”这个头衔对他颐指气使的。好心大发让她搭个顺风车,别得寸进尺把这些当成理所当然的事情。他把这通话在心里过了一遍,下次陈瑞淼再这么不客气地使唤他他就用这套说辞狠狠回击。
但是陈瑞淼没有回家,中途导师给她发了信息,陈瑞淼两眼一黑。陈瑞淼今年刚上岸青大电影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主为导演实践,本校直升,带她的硕导就是她本科时期的老师。导师很喜欢她的性格和特质——做事踏实,勤勤恳恳,效率极高,情绪稳定得像冬日坚冰,所有棘手问题都能于一片混乱中有条不紊地解决——虽然一切都是装的。
但陈瑞淼本科期间成绩优异,绩点很高,老师记得她,也很喜欢她,也算是有利有弊,毕竟使唤起她来也异常顺手。老师在外面接手了一家业界赫赫有名的传媒公司,陈瑞淼闲下来时会给她打零工,拍纪录片、各类型短片短剧都是常事。
微信里,廖老师问她现在是否在学校。这就是派活的前奏了。陈瑞淼叹口气,望向她的新司机:“我有点事,先不回家了,你能送我去青大吗?”
祁旸侧头看了眼她:“你真当我是司机?”
陈瑞淼知道导师找她八九不离十又是什么吃力不讨好的活,她现在心如死灰仿佛被货车碾过一遍又一遍,懒得怼他:“麻烦的话就算了,你前面路口把我放下就好,我叫个车。”
过了路口,祁旸没停车,而是打了变道灯。陈瑞淼刚想问,却发现这是开往青大的方向,她低头,赶紧取消了叫车。
祁旸眼神有点不可置信。
陈瑞淼,谢谢也不说?
下次不会再送她了。
取消了叫车,陈瑞淼看着祁旸沉默的侧脸:“谢谢你,麻烦了。”
从陈瑞淼的视角望去,他的侧脸清晰无比地展露在她眼前,睫毛不是很长,但是浓密又黑,伴随着她一声道谢,眨得有些快。
他的确算是她认识的人中长相拔得头筹的那一个,陈瑞淼些许走神。
“记着我的大恩大德。”
有些微妙的感觉霎时烟消云散。陈瑞淼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