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细雨连绵不绝下了三天三夜,今早才开始放睛,村里小道的夯土在雨水的冲刷下变成一滩浆糊,脚印纵横交错,张希瑶背着满满一筐冒尖的猪草,在泥泞中艰难行走,哪怕她小心翼翼努力避开泥坑,鞋面还是不可避免沾到一些泥点。
“阿瑶?打猪草啊?!”两个妇人站在家门口唠嗑,看到她,立刻停下话头跟她打招呼。
张希瑶冲两人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身后两人嘀嘀咕咕的声音细细碎碎传到她耳边。
“哎哟,真可怜。以前她可是咱们村数一数二的千金小姐,从来没有下过地。那小手嫩得能掐出水来,没想到亲爹一死,也开始下地割猪草。真是可怜!”
“她可怜?十三岁才下地干活,她哪儿可怜了?咱们谁家姑娘不是会走路就要下地干活?你有时间可怜她,还不如先可怜自己的闺女吧。”
“那不一样。我听说张老头病歪歪的。前儿还去镇上请了大夫,说他急火攻心,郁结于胸,恐怕时日不多了。”
“心病还得心药医。除非老天爷再赐给他一个出息儿子?!”
“咱们许家村几百年才出一个秀人。皇榜还没下来,人先没了。之前张老头为了供小儿子念书,把家底都掏空了,还压着大儿子二儿子供小儿子读书,全家人跟个老黄牛似的,眼瞅着就要改换门庭,现在鸡飞蛋打,什么都没了!全是一场空?!”
“人啊有时候得信命。命里没有,强求也没用。”
……
张希瑶听到这些话已经免疫了。
她是来自2024年的张希瑶,在她六岁时,父母离异,而后各自再婚,她成了没人要的小可怜,只能跟着爷奶在农村生活。爷奶年纪大了,只能靠种地为生,养活她已是极限。而她的父母好似忘了她的存在,几乎不给抚养费。她从小就知道钱的作用。高考选专业更是凭着自己的喜好选了金融专业。
可是待在象牙塔里的穷苦孩子哪里知道外面世界有多残酷。金融专业需要人脉和背景,而她两者皆无。好不容易混进证券公司,却只能给人跑腿。她讨好同事,帮他们做事,从中汲取经验。就这样她一步步成为证券公司的高管。
穿越前,她正在忙一个项目,连加半个月的班,好不容易将项目完成,躺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小憩,打开绿江APP热门的一本小说。睡前听书是她的习惯,能让她快速入睡。
没想到醒来后,她居然穿越了,还是穿进了她睡前听的那本小说。
之所以她如此肯定是穿书,倒不是她认识男女主,而是有两点原因。
一:这个王朝叫“颂”,纵观中华五千年历史,没有哪个朝叫“颂”。
二:据她这几日的观察,这个朝代的习俗与北宋有些相似。而她睡前听的小说,也是架空北宋,甚至连当今皇帝的年号都一样。世上会有如此巧合的事吗?
虽说一夜穿越回到解放前,但张希瑶是个随遇而安的人。既来之则安之,她也想在这古代把日子过好。
原身也叫张希瑶,今年13岁。开封府,兰考县,城关镇人氏。因为多年关在房里,皮肤较普通农女要白皙。但长相跟上辈子的她一样很普通。属于扔进人堆里都找不着的那种。
张家原先是许家村唯二的地主。
这些年张老头将上百亩的好田悉数卖个干净,就为了供原身父亲读书。
原身父亲在十六岁那年中了童生,还是案首。原以为会很顺利成为秀才。可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接连几次院试,他都名落孙山。直到今年,他时来运转,终于高中。
辛辛苦苦供了二十多年,张氏家族唯一的希望,张家人以为苦尽甘来,谁知老天爷跟他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还没等皇榜送到乡里,先传来的是张明礼掉落山崖摔死的消息。当尸骨被抬回村里,原身母亲受不住打击,当晚上吊而亡,张老头直接一病不起。原身浑浑噩噩也跟随父母离去,然后她这一缕魂就穿来了!
她背着猪草进了一个土墙垒成的农家小院,这房子的布局类似于口字,分为:堂屋、东屋和西屋,房子全是土坯茅草顶。因为上了年头,土坯已经裂缝。但家里没钱翻新,就用一根木棍抵着墙顶,希望它能多撑一阵子。
张希瑶将猪草倒进猪圈,一扭头就对上奶奶张婆子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她的目光还带着几分审视。
张希瑶知道她在看什么。
前几天,原身母亲下葬的日子,有个老道士路过许家村讨口水喝,看到她,问她生辰八字,掐指算了半天说她刑克六亲,不仅克父克母,还克夫克子,是个不详之人。
原本张家就因为连失两人而死寂沉沉,这话就像一滴水入了油锅,全家人看张希瑶眼神都不对了,皆露出惶恐之色。
老道士在他们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这颗种子在短短几天之内就生根发芽,现在已经茁壮成一棵参天大树。一家人总是背着她嘀嘀咕咕。
如果张希瑶不是姑娘,而且已经养到十三岁,到了出嫁的年纪,她严重怀疑这些人会听信道士谗言,将她这个妖孽溺死在河里。
张希瑶努力忽视她的打量,将篓子放到墙角就进了堂屋,饭菜刚端上桌。
这时候普通百姓的日子很苦,整个许家村没有吃早饭的习惯,都是中午一顿,晚上一顿。
家里只有一张吃饭桌,大人们坐到桌前吃饭,小孩子就端着饭碗随便找个地方。
张希瑶不想跟大家凑在一起,省得他们像躲瘟疫一样躲着她,端着饭直接回了屋。
这房间是她父母的。张家老两口住在堂屋东侧,她和父母住在堂屋西侧。
张父活着时,他们还会将这屋子隔一道帘子。张父死了之后,草帘子就撤下去了。
今天吃的又是疙瘩汤,这是用小麦磨出来的粉,用水混成面团放进烧开的水中煮熟。做法很简单,她小时候也吃过。但她小时候吃过的疙瘩汤是细面做的,这碗疙瘩汤呈土黄色,上面还漂着麦麸,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猪食,看着就没有食欲,这麦麸不止漂在上面,疙瘩里也有许多,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把麦麸扬出去。咽的时候,还会拉嗓子。
张希瑶上辈子最穷的时候,也没吃过麦麸。吃的最多是红薯。
这个朝代没有高产作物,如红薯、玉米、土豆之类的。百姓多数种的是水稻、小麦和粟,产量很低。
已经吃惯美食的她,连吃好几天,有点食不下咽。人也肉眼可见地瘦下来。
就在她艰难地跟疙瘩汤做斗争时,外面传来张婆子略显不耐烦的声音。
张希瑶趴在窗前,透过窗户缝隙看到张婆子跟大伯娘说话。
“娘,公爹的药只剩下最后一剂,他的病一直不见好。咱们要不要去县城给爹请个大夫?”
张婆子面露为难,“城里大夫出一趟诊至少得一贯钱。咱们家哪还有钱。”她唉声叹气,显然也为这事发愁。
大伯娘看了眼张希瑶房间方向,“我看不如把阿瑶嫁出去。前几天道士说的话,您也听到了。公爹的病一日比一日重,兴许也是受她影响。”
公爹病入膏肓,家里也没钱治病,不如将这个祸害嫁出去,给老爷子冲冲喜,兴许老爷子没了祸害影响,病也就好了。
她的提议不能说自私。家里有个克父克母的孩子,谁知下一个被克的是谁?
张婆子下意识摇头,“阿瑶还小。”
“娘,阿瑶今年已经十三了。”
这时候法律结婚年龄是男十五,女十三,听婚嫁,但出嫁年龄多在十八左右。大伯娘提出将她早嫁,符合规定,却不符合常理。
张婆子知道家里人容不下阿瑶,也没有纠结年龄,换了个说法,“可咱们家出不起嫁妆。”
颂朝有厚嫁之风。女子出嫁,无论家境如何,都必须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否则便会遭到周围人的议论。
“咱们家这个情况,阿瑶夫家应该也能理解。而且三弟给阿瑶选的夫婿家境那么好,又是读书人,最注重名声,肯定不在乎这些。咱们不趁着热孝将她嫁出去,等过了六年守孝期,这门好婚事还不知会有什么变故呢。”
颂朝以孝治国。朝臣至亲去世要丁忧,普通百姓要守孝。想要嫁人,需要在热孝百日成婚。否则就得等上三年。张希瑶双亲去世,加起来就是六年。
张婆子迟疑,“可也不能一点嫁妆都没有吧?咱们两家悬殊这么大,要是一点嫁妆都没有,阿瑶肯定会被人看不起。”
大伯娘早就想好了说辞,“阿瑶夫家送多少彩礼,咱们全让她带走,一分不贪她的。”
公爹生着病,粮食也见了底,家里正是缺钱的时候。他们要是将嫁妆给扣下,村里人也不会说什么。
为了摆脱这个麻烦,他们连彩礼也不留一分。张婆子知晓自己再说下去,老大老二两口子肯定会对她有意见,她没再拒绝,只说会跟老爷子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