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晨光出照,鸟报天晴。

王景禹卯时更落即起,冲调了少许淡盐水漱口,接着动手给一家人做了蛋花碎腊肉面疙瘩汤。

与连着幸福了两天的双胞胎崽和王母一起,美美的用过早饭,又熬好王母的药让她喝下。

他就再次背起了空背篓,出了院门向东,做好了准备进小峦山。

既然今日就要去那个王姓读书人所在的药铺,他打算先在浅山处巡看一遍,若能收获些草药或者山货,再加上香菇一起,争取来个一举两得。

要进山,王景禹首先要从村东的田径间穿过,此时大部分的田里都已经有人在一边除草松土,一边在小麦地里下套种的豆种。

与往日的无人理睬不同,今儿个在王景禹经过时,有人特意停下了手里的活,对路过的他表示了注目。

王景禹认出那是村南的边户安三嫂子,他微抿了唇角,脚下不停冲安三嫂子点了头算做招呼。

“大哥儿也进山啊!”

三嫂子见状忙把手里的锄头把从左手倒在了右手,支着身子招呼。

紧临着另一垄地里的安老三听到话声,抬头看了一眼,还未来得及说点什么,就被安李氏回瞪了过去:“看啥?说句话能掉你块肉咋的?”

安老三无奈骂了句:“这婆娘,简直说不得!你这垄快着点!”

安三嫂子不为所动,又回头看向背着背篓的王家大郎。

她是临州嫁过来的,小时候有一年大旱,家里的田没了收成,揭不开锅的时候,爹妈要把她卖给人伢子。好在人伢子才出了村还没走远,就被她大伯追上赎了回去,虽说过的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但当时人伢子一嘴黄牙,夹着她喝斥不要哭闹,一手伸进她衣服里往下面掐的经历,到现在她都忘不了。

王家那对双胞胎,虽说倒不至于会卖到窑子那种地方,但就王家娘舅平日里的做派,这俩个崽也好不到哪去。

所以,昨天听说这王家大郎不仅没把弟弟妹妹给卖了去,还讹了那铁公鸡亲戚不少吃食,她是打心底高兴,为这孩子叫好。

在她看来,只要一家人在一起,齐心协力,哪怕真遇到过不去的难关了,那也是一家人整整齐齐。

这不,王家这就又能维持一阵子了不是吗?

这就不错。

王景禹也从原主的记忆里,了解安三嫂子曾经的经历。

知道这安三嫂子所在的安家,一大家子一直没分家,人丁多田产少,日子过的十分紧巴,钱粮都还在她公婆处。之前原主时不时的借银借粮,每回在安家公婆那里碰了壁,都亏得有安三嫂子求了情,才些许借了几次粮给他。

因此,安三嫂子视线又转过来时,王景禹笑着回应道:“对,进山呢。嫂子你先忙!”

安三嫂子本就只是招呼一声,得了应,冲着王景禹一笑,就继续干活了。

王景禹抬眼,望了望远处蜿蜒的山道和迷蒙着稀薄晨雾的小峦山。

安三嫂子说“也进山”,看来有人在他之前已经去了。

依着时节,眼下正是春播大豆下豆种的时候,家有田产的农户都要赶着时令除完春草,再把豆种下了。

这个时候,家里有田放着不管,还往山里跑,怕都是像他这样“不务正业”的。

走过安三嫂子家这片坡地,王景禹沿着田间小路,以及十里八村之人踏出的羊倘小径行了差不多三里路,穿过一片抽着嫩叶的榆树林,这才来到了山道上。

山道都是进出山里的人,日久天长踩出来的,道路状况自然好不到哪去。

他自己极其爱重这副叫他重获生命的身体,王家当前的情形,也容不得他再出什么差池。

因此王景禹留心感受着脚下每一步所踏地面的状况,一手握着一段榆木辅助探路和支撑,另一手随时抓握可以借力的草木枝丫,剩下的心神就全部打起精神,留意四周的环境。

满目新绿,红粉鹅黄。

高大的椴木,梧桐木,榆树,槐树,还有一些桦木,野生果木,这些森林木材矿产资源都是官产,百姓不得私采滥伐。

此时尚属早春,荒草还未繁盛,可视范围相对良好,距离山道百米范围的区域皆可辨认。

清凉的露水打湿了他扎紧的裤腿和鞋子,但很快他就有了收获。

第一个被他收入背篓中的,是一片早发的紫云英,眼下才入了春,山里野花遍地。但野花毕竟不是食物,因此一般情况下,不管农人还是山民,都不可能将它们采摘个干净。

王景禹这次不求量,因此只在近山道的区域摘了几把,割过一段干草枝捆扎好收起来,就继续向前探索。

鱼腥草、金银花、野蒜,都相继被他找到,野木耳和野生菌菇也有一点,甚至还发现了一颗雨后新发的春笋。旁边有几个已经被挖过的笋坑,只这一个被草叶覆盖刚刚露了头。

在这个季节春笋可是抢手货,竟然还能让他在山道附近捡个漏,今天的运气属实是不错。

进山不到一个时辰,他的背篓已经满了大半。

王景禹坐在一处木桩上暂歇,取出水袋喝水。

小峦山虽然不是什么名山大川,但对于他这样底子薄弱的十岁孩童而言,进山还是个不小的挑战。行到这里,估摸着就已经深入了二三里山路了。

他望了望远处密不透风的溪流丛林,再往深里走,就是常年隐匿在深山的逃户山民和流民们活动频繁的区域。

他们住在山里,吃用都在山里,平日鲜少出山,以避官府的追查。

小峦山不大,但山中的时令产出,也是农户们除了田地里的收成外,很重要的一项生活物资以及经济来源。农户们对于什么时节,可以在山上什么位置采到什么山货,可以说是门清儿。

所以王景禹并不寄望于这一趟进山,就能“棒打狍子瓢舀鱼”一般收获满满,要真能那么简单靠着溜山就吃饱,农户们又何至于那么艰辛!

想着安三嫂子早间的话,决定不再深入,休息过后便启程下山。

山风微凉,他更换了一双干爽的草鞋,擦净额头的汗。

这样走了有小半时辰,只听得身后山道上响起一高一低的急促脚步声,夹杂其中的,还有因着赶路奔忙而气喘的声音。

后方山道上,有人快速朝着王景禹的方向行来。

王景禹顿时警觉起来。

山道崎岖,他背着背篓拔腿就跑是不可能的。

因此,他第一时间停下脚步,站稳身子,麻利的把身上的背篓取下,靠着就近的一株果树放好。

做完了这些动作,身后那人已经借着山势滑行到了近前,双臂一张就从后勒住了王景禹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