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早春时节,春寒料峭,青黄不接。杏子梅子麦子白菜,腊酒鸡豚……

要啥啥没有。

院里鸡窝是空的,早就吃光或卖光了。院门口的两株槐树也被砍下卖掉,只剩光秃秃的木桩。

成日填不饱肚子,昏昏沉沉,住在破落漏风的土墙瓦屋里,一家子病小,连下一顿饭吃啥都没有着落,濒临绝户。

又哪还有兴致看蜻蜓蛱蝶飞,自栽花木、把门口打扫的净无苔?

现在想来,做这诗的人,多是些吃喝不愁,寄情山水田园聊做消遣的士大夫。

而世代生长和躬耕在土地上的普通农民,真正的生活与此相差甚远。

他上辈子玩过很多东西,也对自己取得的那些不大不小的成绩有过些沾沾自得。

可现在想来,若不是亲人对他无条件的资源和精神支持,他又怎么能那么自由无羁?若真的完完全全从零开始,想要取得成就又怎会那般轻易?

譬如当下,饭且吃不饱,还谈什么躺平玩票?

即使把生存要求放到最低,也实在是躺无可躺啊!

可惜,吐槽不能当饭吃,对他现在这地狱难度的开局也没有任何意义。

王景禹深吸一口气,鼓起肋骨分明的胸脯,再长长的吐出去,让自己镇静下来。

先活下来,弄清楚状况,再图将来。

他拿了顶麦秸秆编的草帽,背着背篓往七八里外的乡市出发了。

农家最珍贵的时辰就是早晨,因此这个时候,双满村大部分人家的炊烟已歇,陆陆续续都扛着农具出门下地做农活去。

路上接连遇见五六户下地做活的双满村村民,都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生怕一个不防就被他拦下,哭求着接济他们一家孤儿寡母。

偶尔有人发现,他不是往自家田的方向去时,也会为他的不务正业而叹两口气,再摇一摇头。

王景禹对此一概视若无睹,沿着乡间土路出了双满村,一路朝西行去。

根据原主的记忆和这几日的了解,双满村隶属于临南县的东乡。临南县是下县,辖内只有两个乡,也十分简单的被成为西乡、东乡。

双满村是唯一一个孤零零在乡东的村子,村子的东面则是双满村村民的旱田,再往东就是一片海拔不高但连绵十几里地的小峦山。其他几个村落都在乡西侧,因此这处每七日一集的东乡乡市,也设置七八里外东乡的交通要道上——修在峦河上的一处小吊桥周边。

七八里坑洼不平,偶尔还有点泥泞的土路,饶是王景禹出发的够早,又人小步子慢,直走到日上三竿,才望见了远处的小吊桥,和沿河蜿蜒的人群。

河道两旁吆喝叫卖、询价讨价声此起彼伏。

王景禹倒没急着寻摊位开卖,而是先在这古代乡村自发的定期集市上来回看了一圈。

集上出摊售卖的多是十里八乡的农户,又或者走街串巷的货郎和手艺人,因此基本以各类农产品、山货、日用农用器具、农家纺织的麻布、成衣,又或者简单的手工艺品为主。

买东西的人,多是拎一个盛麦子的袋子,以麦子做硬通货来换货,只有少部分人才以银钱结买。

没有任何娱乐消遣品的踪迹,也没有书籍纸笔类文化用品。

这集市上卖香菇的也有,多半是常年进山向山民采收山货的人。

他这点香菇自然走不了奇货可居的路子。

小峦山王景禹还没有进去过,想来如果在山林里仔细寻找,应该可以捡漏些吃用得上的山中土产。

只是王景禹一家人病的病小的小,他如今穿的这一副小身板,爬上小峦山十分吃力,勉强去了,在山里也很容易遇到危险。

而他目前还不能承担这种程度的风险。

王景禹粗粗走了这一遍,已把这集上的物品种类和市价都记了个大概,并且当日鲜采的菌菇很紧俏,一旦摆开,就有大户人家和酒楼饭馆的采买人,迅速买走。

显然起码在临南县这一带,食用菌类在有钱人的饮食中是颇受欢迎的食材。

他心里有了数,就寻了市集外口的一处空位,将自己背篓那点香菇均匀铺在了一块草席上。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眼尖的看到了。

凑上来只打量几眼,连价都不问,直接道:“小子,你这菇子我全要了。”

王景禹今天带来这些香菇,虽然在他挑剔的眼光看来,长期疏于管理品相十分一般,但比起真正在山里生长被农户和山民们日日搜寻采摘,优质菇鲜见的纯野生香菇,还是要好了不少,其中一小部分的菇型也可称得上漂亮了。

问价的人约莫四十出头,着的是短打汗衫,但款式不似普通农人的褐布麻衣那样极其简便,而是花心思在滚边和配色上,布料半新也没什么脏污,八成是个大户家中负责采买事项的小管事。

王景禹瞧他随身带着的,果然也没有盛麦子的布袋,毫不犹豫的:“好,一共五十文。”

五十文约合麦子二升五合,这报价比他刚刚得知的市价高出了近一倍。

“太贵了!”

那买家不满的皱眉嚷,但并没有就此离开。

王景禹见他又抬眼打量了下自己,很快换了一副面孔,开始诚恳的劝说:“看你年龄小,怕是浑不晓行情吧,若是这般胡乱要价可就卖不出了。这些香菇最多不足两斤,我看你独自一人在这市上耽搁许久,也煞是可怜,就发一次善心,给你二十文吧!卖了菇,你也好早早家去,啊。”

说着就从袖袋中数了二十枚铜钱丢在草席上。

心里盘算着这香菇的品相着实不错,五十文是贵了,但冲着品相虚报个四十文的帐也不成问题,多出来那二十文又可以去市坊里买酒消受了。

他料想这穷小子不可能知道行情,也不会敢反抗,喜滋滋躬下身就准备把香菇装捡进随身的货袋。

“慢着。”

就在他要搓起第一捧菇子时,一只瘦小的手,坚定的拦住了他的动作。

那管事买家抬了头,只见那瘦弱的孩子脸上挂着不咸不淡的笑。

“我还没说卖,您这是要欺负我一个小孩,用抢的不成?”

此人作为大户家的采买,在这样的乡市上从来都是别人盼着去的主,被个小孩子拿话一激,面子上挂不住,嗤道:“抢?你这点香菇值当我抢?”

“是吗,那还劳烦您让让,挡着我的摊位了。”

那管事自觉吃了小崽子的瘪,气不打一处来,正待再发作,又有一人上前问价,王景禹复又报了一次“五十文”。

第二个买家穿灰白色粗布直裰、头戴草巾子,三十出头的年纪,是个读书人家的打扮,在这样的乡间集市上并不多见。

他翻捡了几颗菇子看了成色,道:“小兄弟,你这价是贵了点。”

仍旧等在一旁的管事采买顿时气更壮了:“你看看!都说你贵,你个小子当真不识好歹!”

连着被两人说贵,王景禹也不急不躁。

他笑了一笑,一副“大家都应该知道我这香菇可是了不得的宝物”的神情,只对那读书人道:“但,物有所值啊。我这菇子成色很好,您也能看出来吧?”

读书人抬眼认真看他,探究又有些不以为然。

王景禹表面装得煞有介事,实际自然知道,光成色好了那么一点就要这个价,是有些份量不足。

他继续加码:“而且您若吃的好了,我还可以定期限量供应。”

听了这话,那读书人倒有些稀奇。

鲜卖的山货都是有时令的,那些寻常做山货生意为生的人,怕也说不出某一样时令山货定期供应的话。

王景禹却并不担心,他家那些椴木,回去好好照料着,陆陆续续还能出小两个月的菇。先把这单买卖做了,要是更好点把以后的单子也定下来就甚好。

至于两个月以后,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看一步。

那读书人并不做生意,货源稳定与否也不很在意。

只是对这衣衫破旧,却面小心稳、眼神清亮的农家子有了兴趣:“好,那我要了。”

王景禹帮着这名读书人一颗颗收捡香菇入袋,动作小心灵巧,一手收钱一手交货。

“若你果真还有菇,可以送到县里镇台前街的药铺,我姓王。”

读书人盯着王景禹细致讲究的举止,最终说道。

“好,我后日便去。”

王景禹心下欣喜有了稳定的买家和一项收入源,既省得他次次来此摆摊,也刚好应了他的心思。

他本就计划着要到临南县的县城去走一走,双满村太偏,可以了解到的信息太有限。

读书人走后,王景禹握着手中的铜钱,轻轻颠了颠。

这还是他穿越过来后,第一次亲手触到这个世界的钱币。

五十枚铜钱每十枚用线串成一串,五串的线头又捆在一起,沉甸甸的在阳光下泛着铜黄的光泽。

下一顿饭大大的有着落了。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