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裴惊鹊等啊等啊,厮杀的声音都慢慢消失了,那一声夸奖还是没有听到。
唉,顾世叔可真是持重啊。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正要贴心地开口让世叔不要将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挂在心上,都是她应该做的。
结果,她略一抬眼皮,却看到顾峤正朝着她走来。
裴惊鹊这时还在笑,等到她被他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在其中,无声的压迫感袭来,她笑不出来了。
四周很安静,裴惊鹊意识到了危险,不是因为追杀她的贼人,而是因为……低头打量她的顾峤。
顾峤的目光让裴惊鹊恍然想起,这种冰冷的审视他曾经看过周晋安,像是在衡量这个人的价值,来决定他面前人最后的结局。
世叔他又动怒了吗?
裴惊鹊忽然就觉得委屈起来,不大开心地扔了手中的空瓷瓶,自己确实没有动歪心思了,也不是试探,真的只是帮世叔一个小忙。
“我记得,五年前你与明曜退婚时,庚帖上的年岁是十七。”很意外,他神色冷漠,一开口却不是兴师问罪而是说起了五年前的往事。
裴惊鹊小声应了是,心里已经翻江倒海,顾峤没有忘记她大闹顾家的事,那么他对待自己也是真的和顾明曜有关?
这个时候她压根没有去想为何他会知道自己和顾明曜的庚帖上写了什么。
还记了五年之久!
“二十有二,倒也合适。”他略沉吟片刻,看裴惊鹊的眼神莫名有些奇怪。
“世叔的意思是?”裴惊鹊不明所以,内心深处的一分不安让她抿紧了唇瓣。
总觉得有什么不受控制的事要发生了。
“既然无对长辈的尊重,以后不要叫我世叔。”他神色发凉,保持着低头的动作,心中所想令人捉摸不透,“裴惊鹊,如你所想,你以后安分一些。”
这一刻,裴惊鹊顾不得去想他话中的深意,眼睫毛飞快颤动,因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的手握着她的肩膀,稳稳地将她抱了起来。
有人的口中发出了惊呼,顾峤的神色冷冷淡淡,瞥过去一眼,将人放置进了马车里面。
他之前就说过让她在马车里待着,她却总是不听话,费尽心机,时刻都在他面前作乱。
顾峤确实是动了怒,而且不止一次,但他无法用对付政敌的手段无情地对待一个顾家有愧的女子,还是个小辈,所以,他就只能换一个方式。
如她所愿,然后名正言顺地制止她的挑弄,失礼,放、荡。
直到顾峤重新恢复到不为外物所动的曾经,而她也成为一个端庄知礼的大家女娘。
裴惊鹊彻底呆住了,被他从手臂上放下来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愣愣的。
他说的话什么意思?他竟然会将自己抱起来!
从来只是她“试探”或者好心帮忙,南辕北辙的两人才会有接近的时刻,可是刚才是他主动把自己抱了起来。
一只手扣着她的肩膀,另外一只手抓着她的罗裙,而她就高高地坐在他的手臂上,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
裴惊鹊想不明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人,脸上有一丝丝好奇,更多是不可思议和……紧张。
与她笑眼弯弯妩媚多姿的模样相比,多了几分真实与稚嫩。
也许是因为她紧张地不再笑,顾峤神色转缓,周身的逼人气势也有所收敛。
他的语气甚至变得温和,手指摘下一物递给她,让她待着等外头收拾干净了再出去。
裴惊鹊的手无意识地接过他递给自己的东西,脑袋还在发胀发昏,她知道这不对劲,但她为了保护自己下意识地保持了沉默,没有出声。
什么时候可以胡闹什么时候绝对不能招惹,她本能地比谁都要清楚。
而眼下,她就不可以轻举妄动,必须乖巧、安静。
见此,顾峤的灰眸中闪过满意,对自己的决定也不再迟疑。
他转身前看了裴惊鹊一眼,淡淡道,“回京后,我会派人到承恩公府商议。”
也不说具体要商议何事,他抬脚,将车厢留给了裴惊鹊一个人。
窒息的感觉减轻,裴惊鹊慢慢吞吞地倚着马车壁,才有心情查看递到自己手中的是什么东西。
墨绿色的,触手细腻,是那块刻着顾从易三个字的麒麟玉佩。
裴惊鹊将玉佩仔细看了几遍,思及方才发生的一切,眼中漾着的光芒忽然就黯淡了。
她有些沮丧还有些后悔,宁愿丢掉她捡到的玉佩不承人情也要上承恩公府的府门问罪,还不允许她再唤他世叔,可见这次顾首辅是气狠了。
太子表兄自身难保,她又招惹得罪了大人物,裴惊鹊的心情很是惨淡,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可如何是好哇?
从河东郡离开已经有四日,按照路程,过了涧水再有一两日的功夫就能到京城,她能为自己辩解的时间不多了。
一想到这里,裴惊鹊就想立刻下去,抓紧机会多讨好讨好顾首辅,让他知道自己真是一片好心。
然而脚才动了一下,她的耳边就回想起来他的命令,踌躇片刻,她最终还是选择了老实地待着。
或许,她急着去讨好,反而会被他认为不安分吧。
“我这次是被冤枉的。”裴惊鹊捂着玉佩哀叹,语气十分低落。
***
顾峤身边养着的亲卫显然不是无能之辈,上一世裴惊鹊费心逃离的贼人这一次被杀了七七八八,仅有一小部分人见势不妙负伤逃脱。
邬庭带着人搜查了这些人的尸身,没有发现明显的身份特征,不过冲着一开始他们对裴氏女放冷箭的举动判定和京城有关。
毕竟裴惊鹊算是远嫁到河东郡,三两年的时间不至于养出一个死仇,京城才是她和人牵扯最深的地方。
他将自己的猜测禀报上去,没有得到回应。
邬庭抬眸看过去,顾峤面无表情地往篝火中添了一根松枝,火苗噼里叭啦,他的侧脸轮廓流畅分明。
心思难辨。
血腥气很重,邬庭鼻翼微微动了下,他在嗅到一点松香的同时,嗅到了更加悠长的梅香,五爷的身上……以及不远处被裴氏家仆围着的马车。
思及方才不小心看到的一幕,邬庭心中有了盘算,问出口,“不知五爷要如何处理?”
刺杀当朝辅相和要杀一个公府女娘完全是两个概念。后者纵然也会有波浪但终究是水浅池薄,哪里比得上前者一旦牵动足以天翻地覆。
“暗中派一支人,去查河东郡。”然而,顾峤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设想,给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不是京城,而是河东郡。
邬庭脸色微变,就听到他淡淡说了五个字,“时间快了些。”
时间为何会快呢?他们之前不是接到了消息,平武中尉朱敬义往河东郡暗中派来了人,虽然不知道裴氏女与人的恩恩怨怨,但最可能杀她的一方确实与朱家关系匪浅。
不,不对!这些人是如何知道裴氏女要回京?朱敬义派人前往河东郡的时间也太早了。除非,他们早就知道裴氏女会与河东郡丞和离,一早在途中埋伏。
又或者,他们早早到了河东郡,等到裴氏女返京才动了杀心。
“河东郡丞周晋安是裴娘子的前任夫婿,有管辖之职,想要杀她的人若一直都在河东郡城,说起来也是奇妙。”
邬庭心中唏嘘,如果事实真的是这样,其中说不得还有猫腻,裴氏女的那位夫婿也不知有没有牵扯进去。
“顺着逃走的那些人去查,至于周晋安,他快要进京了。”顾峤想到不久后的春祭礼,想到她据理力争讽刺赵王和陛下,挽起了衣袖,往那辆安静的马车看去。
他的手指还残留着梅香,而她已经老实下来,不再故意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挑战他的定力。
看来对待她必须要找对法子。
顾峤闭上灰眸,突然问了身边的两个亲信一个问题,“此次你们跟随我出京去雍州,也有两月,家中可有牵挂?”
邬庭和匡梁都是三十左右的年纪,邬庭的年纪轻一点成家也晚,妻妾刚诞下孩子,匡梁二十三岁成婚,膝下的长子都到了快要入学堂的年纪。
他们当然思念家小,不过短短两月的时间,情绪肯定不会像毛头小子那般外露,面对五爷的询问略微一笑就足以说明答案。
“老太爷和老夫人定然也思念五爷,想着您平安归京。”匡梁觑着顾峤的神色,心中有些讶异,这是五爷第一次提到家眷,不知是因为什么。
“嗯,我已三十有二,多年来不孝劳父亲母亲挂心。”顾峤过了很久才睁开眼睛,灰眸中一片漠然。
火光映着每个人的脸庞,匡梁与邬庭对视一眼,更加不明所以。
五爷性情十几年来都一如既往,说的好听些叫克己守礼,持身清正。实际上他对世间的一切人和物都漠不关心,只愿遵循明着的道理条文,做任何决定都此心坚定不动人情,今晚说出这样的话实属罕见。
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们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