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方才是过去了一支车队,奴婢让临伯打听了一句,大概是出城的行商,那些人都不怎么爱说话。”
青萍老老实实地回答,很快就惊讶地看到自家娘子的脸上露出了相当难得的懊恼。
有多难得呢?反正几年也见不到一次。
裴惊鹊心中的猜想得到验证,手心握着那块麒麟玉佩,四处东张西望了一眼,恹恹地让人将弄到一半的布置又收回去。
都到中午了,她的肚子也饿了,正是好好休息用膳的时候,却还要赶路追上去。
她本能地有些不乐意,但也清楚,有些机会绝对不能错过,上天能让她捡到这块玉佩,对她已经是格外的眷顾。
“赶路吧,和临伯说加快车程,我们必须要尽快追到方才那支商队。”裴惊鹊只好又回了马车之中,无精打采地吃起了侍女们一早准备好的肉脯。
好在她平时比较爱吃,小小的一块肉脯看着不起眼,实际上又蒸又烤经过了五六道工序,里头还放了蜂蜜和香料,润润的味道极好。
她颇为挑剔地吃了三五块,捧着翡香递过来的茶汤抿了两口,好不容易提起来的一颗心又切切实实落回了原处。
乌发随意散落,裴惊鹊懒懒地歪在香软的褥中,拿一方用月光锦裁成的帕子,先是擦了擦自己的指尖,然后慢慢摩挲起墨绿色的麒麟玉佩。
上面刻着的三个字,从她微张的唇瓣中轻轻地飘了出来,她笑,眼尾弯弯,煞是狡黠。
多好的一次机会啊,原本裴惊鹊还需要思索一个接近顾首辅的借口,现在玉佩在手,理由不就有了吗?
她又不是故意要招顾首辅的眼,因为捡到了顾首辅的玉佩,深觉此物珍贵,所以着急追了上来。
见到顾首辅的面,攀攀关系乖乖巧巧地喊一声世叔,裴惊鹊想,世叔都喊了,她这个世侄女又悲惨地才与夫君和离,于情于理世叔都该允许她一路同行回京城吧。
裴惊鹊的信心一回来,对着车程加快产生的颠簸也不在乎了,反而困意一点点变得浓重起来。
她脱掉鞋子,身子软软地向下滑,不一会儿人就睡着了。
墨绿色的玉佩静静地躺在她的颈间,不知不觉沾染了一分清香。
……
匡梁跟在自家五爷身边多年,性子向来谨慎,眼看着夕阳西下,这条官道的人也越来越少,他策马向后,交代亲卫们加快速度。
再行二十里便是驿站,他们要在天黑之前赶在那里。
邬庭是这些亲卫的首领,他策马坠在队伍的最后面,闻言不仅没有依照而行反而还让人放轻脚步声。
“怎么?有异状?”匡梁神色立刻严肃起来,这一路容不得任何闪失。
邬庭点点头,眯着眼睛往后望去,沉声道,“后方有马蹄声,还有车轮碾过的声音,应当接近百人。”
“……他们越来越近了,我看到了…咦?金红色会发光的马车车盖。”
邬庭的话音刚落下,匡梁也看到那抹显眼的金红色了,他呼吸一滞,许久才组织好语言。
“我们继续赶路……那是裴氏女的马车,可能他们也想在天黑之前就到驿站所以追了上来。”
邬庭点点头,命车队如常。
然而,那辆有着金红色华盖的马车离他们越来越近,速度也越来越快,最后阻拦不及竟然直冲冲地插入了他们的车队中。
不仔细看,倒还让人以为两支车队本就是一起的,甚至异常华贵的这一辆马车里面坐着的人才是他们的主子。
若非邬庭对裴氏女的大名也如雷贯耳,此刻他们更不想表露身份,几十名亲卫早就动手了。
“先不要动,我去问问五爷。”匡梁皱眉看着近在咫尺的华盖马车,心中对裴氏女的妄为又有了一个新概念。
他隔着一道马车璧低声将情况说给了里面的人。
“停下,让他们先过去。”车内的人一如既往的漠然,也十分低调,命令下属主动为人让路。
匡梁照着做了,让他们的车马都移到道路的一侧,暂时停下。
然而事不如人愿,他们停下以后载着裴氏女的马车也不动了,应是裴家家仆的那些人也理所应当地停了下来。
匡梁的脸色微变,立刻又将此事禀报,他觉得裴氏女不会是故意的吧?
实际上裴惊鹊还真不是有意为之,因为此时的她睡的正香甜,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她随心所欲惯了,青萍翡香等人也都知道,根本不会特意唤醒她。加上惦记着她说追上这支商队的话,于是她们就选择了眼下这个局面。
越过去就不叫追上了,娘子怎么说她们就怎么做。
“无妨,随他们去,继续往前。”听了匡梁的禀报,马车里的男子沉默了一瞬,直接将此事略了过去。
这点突发的小状况还不值得他关心。
“是。”
亲卫们继续护着前方低调的乌木马车前行,不出意外,裴氏女的车队也跟着动了起来。
一个多时辰的时间里,两方保持着诡异的默契,没有任何交流,终于在天色彻底暗淡之前到了驿站。
驿站的驿长姓方,是个中年方脸的男子,他听到驿卒说承恩公的嫡长女与河东郡丞和离后出城要到这里留宿一晚,当即毕恭毕敬地迎了出去。
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境况再不好也是他们这些人需要高高仰望的贵人,裴氏女他们根本不敢怠慢。
因为两支车队是连在一起的,驿长和驿卒自然而然地以为所见的车马奴仆全部属于裴氏,一边感慨这惊人的排场,一边赔笑将驿站最好的房舍收拾了出来。
匡梁等人无心与一个郡城的驿长解释,看了看房间,确实布置的还可以,就什么也没说。
他看了一眼那辆纹丝不动的华盖马车,请自家主子先进去驿站休息。
整整赶了一日的路,主子应当有些疲累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裴惊鹊稍稍清醒了些,她慵懒地翻了个身,娇娇嘤咛两声,表示自己结束了一场美梦。
青萍等人听到动静,立即移开了对前方商队的注意力,有条不紊地将华盖马车围了起来,伺候她起身。
青白的天色和昏黄的烛光之下,身着墨蓝色刻丝鹤氅的男子一步一步走进驿站,步履从容而平缓。
裴惊鹊接过侍女手中的斗篷,从车内探出莹白的小脸,眼眸轻抬,只依稀瞥见一点暗色的衣角。
春日的傍晚,还是颇为寒凉的。
然而,那块麒麟玉佩已经被她的体温烘热了,夹带着一股暖融融的香气。
美梦初醒,裴惊鹊整个人依旧懒懒的,她随手将玉佩挂在自己的腰间,随后在驿长等人的点头哈腰中走进驿站中已经收拾干净的房间。
到了房间里面,她先是笑眼朦胧地朝着驿长微微颔首,而后就旁若无人地打着哈欠坐在了凳子上。
青萍接到示意直接递给了驿长一个荷包,表示她们还需借用一下驿站的厨房,驿长大喜之下自不会拒绝,带着一些人往厨房而去。
春日犯困,裴惊鹊对此深有体会,她是到侍女们端来了热乎乎的跑马汤时才彻底清醒。
这道菜是历来有之的名肴,用山药、鲍鱼等多种食材煨制而成,因为她喜欢,侍女在出门前就用瓦罐装着,拿到驿站的厨房热一遍,味道喝着同样鲜美。
裴惊鹊喝完了一小碗,舒服地弯起了眼睛,让侍女也赶紧下去用些膳食。
“娘子,您让奴婢们留意的商队也住进了这家驿站,方才奴婢在厨房遇到了那些商人,他们也在蒸饭煮羹,不过菜肴看起来比较简陋。”翡香最是稳重,适时说到了裴惊鹊让她们跟上的商队。
“饭食简陋,那可不好……跑马汤送去一份。”裴惊鹊一下子想起了所有的事情,包括她的盘算,眼睛一亮变得精神奕奕。
人现在就在这座驿站中,她可就不着急了,她决定先送过去一份跑马汤示好,之后再拿着玉佩以世侄女的身份拜见。
翡香虽然不解,但还是照着做了,一份香气四溢的跑马汤很快送到了匡梁的面前。
得知是裴氏女的“好意”,守在房门口的匡梁犹豫了一下,让人先试过毒然后轻手轻脚放在了外间。
五爷喜洁,到驿站做的第一件事并非是用膳而是沐浴。
而且沐浴之时,五爷不喜有人靠近。
……
得知跑马汤被收下后,裴惊鹊就认真地算起了时辰,估摸着差不多了,她翩然起身出了房门,也不让青萍和翡香跟着。
“我出去透个气,你们多用一些膳,中午都没吃好。”她眨了眨睫毛,粉唇嘟囔一声,侍女并未怀疑。
驿站遍布她们的人,娘子又不爱动,出门透气也不会走远。
裴惊鹊出了房门才发现自己在二楼,驿站的大小布局和她想象的差不多,位于当中的两层房舍用来住人,前院守防停放车马,后院种着些菜蔬瓜果,也是做饭的地方。
她走下去,先是到后院看了一圈,闲庭若步的模样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起码,邬庭手底下的那些亲卫都在暗暗地打量她,后来,匡梁都忍不住观察她,想要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
然而女子仅仅是在后院的菜地里采了一朵黄色的小花,人又返回二楼了。
……这些人垂下了眉眼。
裴惊鹊是走到后院的时候才愕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顾明曜口中的顾首辅是比他祖父还要古板肃正的一个人,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她去求见,恐怕他不仅不会见她还会对她产生恶感。
不若还是等到明日一早吧。
她默默点头,又原路折返,嗅着跑马汤的香气很快又回到了房间里。
裴惊鹊没有看到青萍与翡香的人影,却听到了若隐若现的水声,满心以为她们在为她准备沐浴的热水,又坐了下来。
可驿站的条件能好到哪里去呀,她在凳子坐了一会儿就感觉不舒服了,于是往床榻而去。
在裴惊鹊的眼中,这方床榻过于简陋显然不能直接躺上去,她将身上轻盈的斗篷解了下来,仔仔细细地铺好,才肯躺在雪兔毛绒的那一面。
雪兔的皮毛很是保暖,女子躺了一会儿又觉得热了,毫不犹豫地褪了外衫,身上只留下一件嫩黄抹胸的妃色软罗裙,随手采来的黄色小花被她拿着把玩,一会儿插在自己的发间,一会儿又放在锁骨上,可以说玩的不亦乐乎。
顾峤披着一件蓝色的外袍,裹挟湿气,刚从净室踱步出来,入目便是榻间的细腰雪肤,云鬓花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