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裴惊鹊恍惚了一瞬,因为她觉得周晋安看过来的眼神中似乎蕴含了许多复杂的情绪。

然而上一次周家人的吵闹耗费了她的精力,这一次死前的记忆又占据了她全部的心神,她最终还是没有主动去探究。

“周晋安,你要同我和离吗?”裴惊鹊收起了心头划过的一分异样,睁着一双灿若琉璃的眼睛轻声问他。

她整个人还是懒懒散散坐在椅子上的,眼尾有些弯,笑意盈盈,仿佛和离对她而言并不是一件十分要紧的事。

周晋安瞳孔微缩,绷紧了薄唇一言未发,他想到了数年前她也是这般笑着出现在他的面前,轻飘飘地问他要与她成婚吗?

“周探花游街的模样我实在喜欢,你还未娶妻,我现在想要嫁人了,你愿意同我成婚结为夫妻吗?”

那时的她和现在相比仅仅容貌有些青涩,语气和神态都没有丝毫改变。选择和他成婚无关紧要,脱口而出和离也毫无挣扎与犹豫。

怒气从他的血肉中滋发,在他的身躯内横冲直撞,周晋安的神色很快染上了冷戾,尖锐的颌骨仿佛一把利剑。

堂中程氏和孟氏等人已经屏紧呼吸,就连周老太爷和老夫人陈氏在窥到儿子的脸色后都下意识心中一紧。

凝滞的寂静之下,裴惊鹊却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又是冷脸,半年来她见过周晋安许多次这般的冷脸了,问他到底怎么了他也不说。

裴惊鹊越来越心灰意冷,待在郡丞府也乏味起来,期间也生过和离的念头呢。

当然,日子勉勉强强也过得下去,可是偏偏周家的其他人不安分,他们夫妻感情不就越变越淡了吗。

“母亲想为你纳妾,我不会同意的。不仅如此,只要我还是你的夫人,你就永远不可能有妾室,哪怕发生任何事。”裴惊鹊瞅了瞅男子抿直的薄唇,一点都不心虚,这些话她早在成婚之前就和周晋安说清楚了啊。

一个男子有第二个女人那不就脏了吗?她皱着鼻头想,脏男人必须离她远一点,不能近她的身,就算说再多她欢喜的甜言蜜语也不行。

周晋安沉着脸,还是没开口。

他的母亲,周老夫人像是被戳了痛脚猛然呼吸急促,裴氏居然告她的状,哪里有做一个儿媳的样子。

“你嫁给晋安三年毫无所出,纳妾是必须的!你这女人,好歹毒的心思,挑拨我们母子关系,还想让我儿断子绝孙不成?”她厉声指责裴惊鹊,恨不得将这几年所有的不满倾泻而出。

越说越气愤,好似她受了多大的罪过,到了最后还想让婆子对裴惊鹊动家法。

和离之前裴惊鹊就是她周家媳,婆母教训儿媳天经地义。

周家的婆子还未有动静,青萍等人就立刻将裴惊鹊护在了中间,眼神多有鄙夷。

裴惊鹊倒是很淡定,动家法而已,上一次她就体会过了。

“周晋安,你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总也不出声。”她也不管周老夫人,只嘟着粉唇略带抱怨地同周晋安说话。

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的薄唇,心道世间流传的话有些道理,唇薄的男子也薄情,周晋安现在定然是变心了。

换在他们刚成婚的时候,他已经上前来哄她了,语气肯定也温柔,不会是冷冷要发怒的模样。

听到她抱怨却还含着娇憨意味的话,周晋安的薄唇动了动,体内的怒意被他狠狠地压了下去。

“顶撞长辈,是为不孝。惊鹊,日后你不得再对母亲如此失礼。”他一字一句地同裴惊鹊说,语气平静。

夫为妻纲,男子历来就是女子头顶的天空。周晋安自幼受到这样的认知,此时此刻却是第一次明明白白地将这个道理摆在裴惊鹊的面前。

闻言,周老夫人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其他人也松一口气,周晋安能说出这样的话就代表着他是向着周家人一边。

也不意外,毕竟有哪个男子可以接受自己将来膝下空空呢?裴惊鹊三年都无所出,估计这辈子也生不了孩子,她还霸道地不准其他女人生,活该被厌弃!

裴惊鹊很失望,失望到心口破了一个洞,有些凉有些痛,不纳妾是提前说好的,动家法也是周老夫人先提的,周晋安不仅不来哄她反而还定下她不孝的罪名。

好在经历过一次心疲力尽,她的失望也没持续多久,都要和离了何必再争论呢?

“看来,你也愿意同我和离,既然如此,和离书一式两份我们都写了吧。”裴惊鹊还记得和离书的内容,诚恳地表示责日不如撞日,事情今天就可以办了。

“日后桥归桥路归路,我不会再拦着你纳妾。”留下这句话,她状若无人地步出了周老夫人所居的松寿堂,忙着回去让青萍等人收拾东西。

这一次可要早早地离开河东郡,路上估计能太平一些?不对,她还要换一条路,家仆们也得多带护甲和兵器。

女子的举动仿佛是浑然天成,从头到尾都看不出一分迟疑与伤心,周晋安死死抿着唇,在她的背影即将消失蓦然出了声。

“太子此次过失重大,以致无可挽回,朝中弹劾不断,陛下日前已经下旨承光宫只进不出,春祭礼交由赵王主持。惊鹊,你可想清楚了?”

女子的背影稍稍停顿了一瞬,转过头来是她仍旧不见阴霾的眼睛,有些茫然还有些奇怪。

太子表兄倒了霉,与她和离不是刚好?周晋安为何又生气了。

不管了,想不通就不想了。

裴惊鹊再度转身,低头抬脚的那一刻微垂的卷翘眼睫隐带几分天然、从未经过掩饰的……凉薄。

看清她神色的周晋安刷一下阴了脸,周身的冷气如坚冰一般笼罩着他。

见此,周老夫人再度咒骂了裴惊鹊几句,害怕儿子对人念念不忘,索性直接将准备好的侍妾桃花推了过去。

“好好服侍,今后少不了你的赏。”

桃花含羞带怯地嗯了一声,步履袅袅地走上前,周晋安皱了皱眉,寒着一张脸命人将她带回书房,然而却一眼都没看她。

“果然,只要裴氏离开,我儿就能绵延子嗣,少些银钱就少了……”周老夫人更加满意,想通之后迫不及待要将裴惊鹊赶出郡丞府。

等到和离书被送了过来,她和周老太爷对视一眼,很快达成一致,明日就让裴氏离府!

“今日一过我就到族里,将族谱改了,周家的族谱上绝对不能留下她的名字!最好,尽快再为晋安相看一门妻室。”周老太爷眯着苍老的眸子,不停盘算河东郡还有哪些显赫的人家。

他又想,若也是国公之女便好了。

周晋安带回了周母准备的侍妾桃花,以及周父周母两人商量族谱除名和再为周晋安娶一门妻室的事情没过多久就传到了裴惊鹊的耳中。

周家如今的仆从当中有相当一部分是裴惊鹊的陪嫁。

青萍气愤不已,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历数周家的不堪。

“周家原本就是个破落户,若没有娘子嫁进来,他们全家人如今还挤在又老又旧的两进院舍呢。眼下太子殿下不过受了些责罚,他们居然敢如此对娘子。还有姑爷,以前瞧他是个好的,对娘子也体贴。现在变脸可真快,什么脏的臭的都往房里扒拉。”

她的话颇为粗鲁,声音也极大,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故意说给周家的人知道。

裴惊鹊也没拦她,随便她发泄,只在她越骂越过的时候,挑了挑眼尾说了句公道话,“周晋安生的好看,又年纪轻轻考中了探花,也许会慢上几年,但总归有出头的时日。”

周晋安无能,同样意味着她从前的眼光很差,裴惊鹊可不愿意承认。

“奴婢就是气不过,娘子这次回去京城还不知道被怎么编排呢。还有太子殿下的事,奴婢越想越不放心。”青萍为自家娘子抱屈,从小到大,京中那些人就没盼着娘子好过,娘子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在他们嘴中全部充满了恶意。

明明娘子只不过懒了些,只不过爱娇了些,只不过喜欢享受了些,只不过说话直白了些……

“随便他们怎么说了,反正我又不会改。至于表兄的事倒是的确难办。”裴惊鹊一想到追杀她的贼人大概和京城有关,难得头疼起来,她虽然不在乎名声但性命还是很看重的。

而且不止她一人,还有青萍有翡香有……接近上百的性命,不能跟着一起折了。

她的目光落在侍女的脸上,落在房中每一个忙碌的人身上,抿了抿唇,最后也只得将忧虑埋了起来。

心事重重的她夜里睡的不大踏实,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裴惊鹊迷迷糊糊竟然记起了一个消息。

似乎在她离开河东郡的前两天,同周晋安争吵的时候,周晋安的亲随低声禀报了句话。

那个人说,郡守邓大人请周晋安到府衙商议要事,有一位贵人途经河东郡,他们需尽心竭力令贵人满意。

贵人,贵人是谁呢?裴惊鹊绞尽脑汁地想,终于在天快亮的时候记起了一个名字。

顾峤,当朝首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