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阮熹微的声音传来，她说话总是平平的调子，听不出太大的情绪起伏。
如小溪流过一段缓坡，声线温润而清凉。溪水撞在耳边，无端带出几分愉悦之感。
陆叙拿着手机，站在窗边，“怎么，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
一星期了，若是他不主动联系，相信阮熹微可以继续这么悄无声息地生活下去。
若不是章医生说阮小姐有独自生活的意愿，是非常积极正向的信号，意味着她即将彻底走出过去的阴影，他是断然不放心阮熹微搬出去住的。
“哥。”阮熹微轻轻咬了下唇，解释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陆叙应声，对她说：“开视频。”
她没说话，磨蹭了几秒之后，陆叙才在手机屏幕中看到女人的脸。
阮熹微手忙脚乱地架好手机，打开摄像头时拢了拢自己的头发。
陆叙看到的便是她长发没有全干，脸颊还带着被热风熏出的淡红。睡袍领子宽松，并不暴露，只是恰好露出精致的锁骨。
“之前送洗的外套回来了，我让齐叔给你送过去？”
齐叔是陆家的司机，年近五十。阮熹微不想因为这点小事麻烦他跑一趟，她说：“不用了，衣服够穿。”
“子言还给你寄了一批新的。”陆叙将后摄对着衣架，是一排已经被分类整理好的春装。
阮熹微想了想，唐安安的妹妹周末要来，她可以把家让给姐妹俩过一个周末。她说：“那我去拿吧。”
“好。”陆叙道，“什么时候过来？”
“周六晚上。”
陆叙问一句，阮熹微答一句，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说完之后有几秒的安静，都在等彼此先挂电话，呼吸声就这样浅浅地交织在一起。
他突然问：“上次的事，不生气了？”
阮熹微一愣，她说：“对不起，哥，给你添麻烦了。”
她毕业后，陆叙安排她到陆氏集团行政部。不知道哪儿传出去的消息，整个部门的人都知道她是空降的关系户。
部门主管谄媚得令她不适，无所事事几个月后，阮熹微终于决心辞职。
“是我考虑不周。”陆叙揉了揉眉心，嘱咐道：“你自己在外面住要小心，每天至少给我发一条消息报平安。”
每天一条……那也太频繁了。阮熹微心道。
“听到了没有？”
“嗯。”
陆叙又让她转成后摄，看了几眼房间环境。很小，收拾得还算干净。
“新工作怎么样？”
“还可以，一开始有点累。”阮熹微又补充，“我还挺喜欢的呢，毕竟专业对口。”
陆叙点头，“钱不够就说。”
“嗯，谢谢哥哥。”
两人再无话。
他是最称职的兄长，挑不出丝毫毛病。
阮熹微挂完视频后便接着吹头发，彻底吹干后，挤一泵玫瑰精油到掌心，揉搓至微微发热，涂抹在长发上。
再将洗澡时顺手洗完的内衣裤晾好，她的房间朝南，窗边支个晾衣架，阳光能晒进来。
五点起床对阮熹微而言不是什么难事。
她学舞蹈，天没亮便被母亲曹燕青拎起来练晨功是家常便饭。往往等她练完一套身韵，身体稍稍发热出汗，洗漱完，便可以吃早饭。
唐安安倒好，阮熹微已经听她的闹铃响到第三遍了，房间里还是没传来动静。
阮熹微简单弄了点早餐，看时间已是05:15，去敲了敲唐安安的房门。
接下来便是唐安安打仗一般洗漱出门。
坐上地铁那一刻唐安安才有空夸阮熹微：“微微，你真是个狠人，五点起床不带犹豫的。”
榕市只有两条地铁线，中间换乘一次之后，又转公交，六点半到了影视基地。
唐安安轻车熟路地进服务大厅，里面已经零零散散站着一些人了。她向一个穿冲锋衣的男子打了招呼：“志伟哥，这是我朋友，阮熹微。”
李志伟个子不高，肤色很黑，微胖，远看像一块黑煤球。他打量了阮熹微两眼，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惊艳，“行，安安你带来的，今天先上戏。”
“好，下午我就带微微去办演员证。”
今天早上有一场仙侠剧的群演戏，集合时间是七点。
等人的时间，唐安安给她科普了一下，“演员证周三、周五下午才能办，咱们今天刚好，反正你晚上才有课，下午办完再回去。”
李志伟是唐安安的老熟人，做过副导演，这几年在做“群头”，即对接项目通告和群演，负责组织协调。
时间一到，李志伟对着手机点名，被点到的人大声答“到”，再上大巴车。
大巴车里一股浓烈的味道，汽油味、汗味、布料长期未清洗的霉味混合在一起，阮熹微将车窗开了条小缝透气。
半小时后，开到指定地点。
剧组发了早餐，两个肉包子一杯豆浆，她胃里犯恶心，就送给唐安安了。
下了大巴之后，群演排队，在一辆大厢货后面领服装。
阮熹微接过一包衣服，唐安安提醒她：“待会儿先清点，跟群里的物品单对一下，免得还东西的时候对不上还得赔钱。”
两人互相帮忙着，在换衣间里穿好了衣服。
仙侠剧的服装飘逸，她们早上要演的是某门派的弟子，参拜新一任教主。唐安安长得喜庆，像仙门里最可爱的小师妹。
群演的化妆间很大，人来人往，声音噪杂。
排到阮熹微之后，她任由带着口罩的化妆师在脸上涂涂抹抹。用的化妆品质量并不是很好，散发着一股廉价香味，定散粉时她忍不住想打个喷嚏。
阮熹微起身，化妆师重新给她调整了下领口，将腰带的结打得更漂亮。镜中一身白衣的女子眉眼清冷，身形挺拔，竟有几分遗世独立之感。
第一次做群演的阮熹微觉得挺新鲜的，一群人披着羽绒服候场聊天，丝毫不着急的模样。
“听说女主待会儿会来，好期待啊！”
“我今天报名就是为了来看她。”
“听说她真人没有照片好看诶……”
现场机器架好，人员到位，李志伟用喇叭让群演安静，准备听副导演调度。副导穿着个羽绒马甲，把手中的烟头往地上一扔，踩灭火星后开始给群演讲戏，早上总共拍两场。
同一个叩首行礼的动作，来来回回拍了六遍，副导说过了，准备下一条。
群演的工作很简单，毫无技术含量。
用唐安安的话说，咱就是个人形道具，导演指哪咱站哪，当个背景板就成。
阮熹微说：“我还以为会有几句台词呢。”
“那种是特约演员，要考试的。”唐安安道，“特约更赚钱，一天能有四、五百。”
“考试难吗？”
“我考过，复试没过，老师说我可以报个专业班学一下。”唐安安皱了下鼻子，“但我一想，算啦，我发展的希望也不是很大，平时有空挣点零花钱得了。主要还是好玩儿，我的乐趣就是在电视剧中找自己的镜头。”
阮熹微想，那是挺有意思的，除了自己，别人也找不出来。
“但是微微，你不一样，你就算考不上特约，去考前景，肯定能过。”唐安安笃定地说。
榕城影视基地的门道还真多，阮熹微不懂就问：“前景又是什么？”
“就是长得好看，能给特写的演员。”
“赚得也比普通群演多呗？”
“当然，美人以稀为贵。”
唐安安话多又有趣，阮熹微觉得等待的时光也不无聊。
她问唐安安演过什么角色，唐安安扳着手指数，《xx宫》、《xx传》、《xx传奇》里的小丫鬟，《xx探案录》《xx秘事》里的小摊贩……
总之，小宫女、小丫鬟居多，好几个导演说她长得喜庆。
前方的人群有一阵骚动，好几个群演起身看，兴奋地窃窃私语。
“女主来了！”
“还挺漂亮的诶！”
“谁啊？”阮熹微问。
“许尔绒，选秀出来的，最近可火了。”
阮熹微远远望着，许尔绒手里拿着剧本，向导演走去。
几个人围成一圈，说着什么，不一会儿，助理替她拿着羽绒服，造型师又上来理了理她的头发，喷定型喷雾，众星拱月般的待遇。
第二场总算能开始，已经接近十一点。
这一场戏是女主犯错，接受长老审问，门派弟子表现得群情激愤。
阮熹微跟着众人，挥舞了十几遍拳头，胳膊感到酸意时，导演终于喊了“咔”。
众人保持队形不动，静静地等导演检查完素材。
只见前方导演跟副导指着监视器说了几句，副导站在群演前，指着阮熹微：“你到最后去。”
“我？”阮熹微很讶异，她本是站在女主角右后侧，心想着到时候播出时，肯定能找到自己。
被调到最后，就完完全全成了个背景板。
等到这条拍完，早上的活儿结束了。
散场时，许尔绒走过，阮熹微挥了挥手。
她俩是舞蹈学院的同班同学，开学时被分到了同一个宿舍。
但阮熹微只住了两周学校宿舍，便回家去了。
她与许尔绒不太熟，印象最深的事是许尔绒大四请了长假不在校，院领导很恼火，差点没让许尔绒毕业。
许尔绒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驻足打招呼：“嗨，熹微。”
普通的同学关系，遇见了也只是点头之交，许尔绒的热情超出阮熹微的想象。
两人穿戴着同款式的服饰，明显女主角的衣物材质更佳。
“你怎么来做群演呀？”许尔绒问。
“陪朋友一起来。”
“你要是想拍戏，我给你介绍资源呀，有好多戏找我呢。”许尔绒眼波流转，“不过你之前不是一心要考舞团首席吗？平时有拍戏机会你也不参加。”
在一群同学中，阮熹微是出了名的清高和不合群，四年下来，几乎没参加过集体活动。
阮熹微笑了笑，没回答。
正巧，有人喊许尔绒，她便扬了扬手道别，“有需要就找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