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如丧考妣的谢三宾此时一扫颓势,捂着伤口高喊:“王总兵救命!王总兵救命!”
他一边声嘶力竭地喊,一边连滚带爬地向着骑兵队伍行来的方向奔去。只见一片烟尘之中,数骑骁骑簇拥着一名银盔明甲的中年男子绝尘而出,马蹄飒沓如擂鼓,直震得在场众人心惊胆寒。
“那王之仁早已投降了北虏,只怕今日我命休矣啊!”
“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程兄,没想到你是这般贪生怕死之徒!”
“不是,这跟贪生怕死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只是不想把命白白丢在汉人手里!”
眼瞧着王之仁带领的大部队越来越近,谢三宾的嘴角已经快要咧到耳朵根,他不顾烟尘弥漫,张大嘴喊道:“王总兵果然重诺,今日你我便为北帅荡平贼寇,斩……诶!?”
自信昂扬的笑容僵在了谢三宾的脸上,他终于看清了簇拥在王之仁左右的那两名骑士的面容。
一个文质彬彬,温润如玉,不是华夏又是何人?
而另外一个……黑发高高束起,毫无顾忌地露出了那张平凡却又令人印象深刻的,属于女性的面容。
“阿姊!阿姊!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身后,齐白岳已经欢呼雀跃着奔了过来。华夏和赵明州对视了一眼,面上皆有了笑意。及之近旁,赵明州方才看清齐白岳嘴角的鲜血,她长眉一挑,叹了口气道:“谁又吃了你的亏?”
她一边说,手一边虚虚地在少年的脑袋上抚了抚。
齐白岳昂着头,眼睛笑得眯成一道浓黑的线,蹭了一把嘴角的殷红,开心道:“是谢世伯。”
他说得天真烂漫,直叫谢三宾心底发寒,下意识地后撤一步,离齐白岳更远了些。他期期艾艾地抬起头,犹豫着对高头大马上的中年男子开口道:“王大人,您这是……”
“自然是应谢公之邀,前来平叛啊!”王之仁的语气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肃。
“那……这二位……”谢三宾不知王之仁心中思量,将即将出口的“绝非善类”四字吞回肚中。
“谢公——”华夏轻勒马头,向着谢三宾走近一步,“先前我与陆宇数次恳请,望您能举义旗,为百姓登高一呼,您不是避而不见,便是推诿扯皮,我们只当您是生了隐世之志。孰料,今日一见,倒是我们看轻了谢公啊!”
他轻轻一抖,数张信纸随风飘摇,哗啦作响:“谢公竟是遣人联络王总兵,要王总兵借北虏南侵之势,围了这宁波府,取我诸生项上人头,给那北虏缴投名状!好算计啊,谢三宾!”
齐白岳斜眼睨着谢三宾,扑哧一声笑了,学着华夏的语气道:“好算计啊,谢世伯。”
“你与那朱之葵沆瀣一气,想要来个里应外合,若不是阿……赵姑娘天纵英才,以一当十,凭一己之力与数百北虏骑兵周旋,乔装改扮护我远赴定海,同王总兵取得联络,只怕你们的阴谋就得逞了!”华夏嗓音洪亮清越,让在场众人皆听得分明。
陆宇火鼎面上神色数变,从最开始震惊着呢喃“我师父是个女子”,到后来无比自豪地拍着胸脯跟周围的人介绍“赵姑娘,瞧见了吗,我师父”,期间转换不过瞬息。
赵明州听得有些赧然,华夏明显夸大了她的实力,可那些只会出现在武侠小说中的形容词依旧让她颇为受用,她谦虚地朝着王之仁拱了拱手,道:“全仗王大人英明。”
王之仁微微一笑,拱手回道:“赵姑娘过谦了,若谢三宾之流能有赵姑娘十之一二的忠勇无双,何愁北虏不驱,山河不复。”
“说得好!谢三宾,你还有何话说!”华夏的马再次朝前踏出一步,马蹄重重点在谢三宾脚前的地面上。
谢三宾僵硬地扭转脖颈看向华夏,又不敢置信地回看向王之仁,口中干涩,声音沙哑:“可是你不是说……”
王之仁居高临下,语气中没有丝毫转圜:“若不这么说,如何能抓住你这寡廉鲜耻之辈!”
谢三宾腿一软,跪倒在地。
“杀了这女真人的狗奴才!”
“用他的项上人头祭旗!”
突然,人群中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句。顿时,群情激愤众人便炸开了锅一般嚷了起来。
谢三宾抖若筛糠,再也顾不得形象,涕泗横流地膝行而前,朝着王之仁砰砰磕起了头,口中告饶不断。王之仁侧转过头,并不看他,谢三宾只得又扑到华夏的马前哀求道:“华公子,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雠,求你看在咱们曾经把酒言欢的份儿上,饶了谢某这一回吧!”
华夏垂头看着谢三宾,微微一笑:“谢公,你这次可是求错了人。”
谢三宾立刻会意,转而向着赵明州磕头不止:“阿州姑娘,谢某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您,恳请您饶了谢某一命啊!”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赵明州的脸上,晨风将她束起的马尾高高抛起,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圆满的弧度,阳光将她的面庞映得通亮,唯有狭长的眼睫垂下浓重的阴影,黑与白毫无晕染地交汇在一处,让那本来平凡的脸也令人见之忘俗。
赵明州的表情很平静,她并不在乎谢三宾的死活,从本心来讲,这种色欲熏心的小人自然是越少越好,可齐白岳的一个举动却让赵明州改变了主意。
只见,那个方才还喊着她“阿姊”的少年,冷笑着走上前,抽出藏在靴子中的匕首,一手拉住谢三宾的发冠,一手将匕首横在对方脆弱的咽喉处,似乎只待赵明州眨眨眼,他便要取了这位世伯的项上人头。
赵明州的眼睛在齐白岳洁白的指尖上停留了片刻,这个男孩儿被她从尸山血海中背了出来,她真的要任由他成为一只疯狂屠戮的野兽吗?
赵明州缓缓叹了一口气,沉声对谢三宾道:“你很有钱,不是吗?”
齐白岳愣住了。
谢三宾却瞬间反应了过来,呶呶嘶叫道:“我有钱!阿州姑娘!我有钱!只要您一声令下,谢某的万贯家财,任您……不不……任义军取用啊!”
赵明州点了点头,翻身下马。
她走到跪着的谢三宾和依旧拉拽着谢三宾发冠的齐白岳的面前,对着少年摊开手:“给我。”
齐白岳牙关紧咬,一言不发。
“我只说一遍,给我。”
少年指尖微颤,终于翻转匕首,将刀尖对着自己,而将刀柄递到赵明州的手中。
赵明州接过匕首,眼睛都不眨地在谢三宾的手掌上狠狠一滑。顿时,鲜血迸溅,谢三宾惨叫连连。
在那一片污秽的血色中,赵明州微微展颜,轻声道:“你可不是君子,光说没用,签字画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