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州没有料到,自己与华夏的定海之行,遭到了陆宇火鼎和齐白岳的极力反对。
“我不同意!”陆宇火鼎把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甚至一把抓住了赵明州的袖子。
“我也不同意!”齐白岳也坚定地拽住了赵明州另一边的衣袖。
赵明州的胳膊被二人抓着,尴尬地直愣愣地伸着,像是一只被迫守护小鸡的老鹰。
华夏看着三人挤挤挨挨堆在一处,不由得笑了,他没有急于反驳,而是温和地看着陆宇火鼎和齐白岳,等待他们的答案。
“吉甫,你这事儿办得不厚道!我阿州师父才教了我几天?你自己算算,满打满算二三、三四……五六天吧,你就要把他带走,那我怎么办!退一万步讲,要去也是我和阿州师父去,你一个书生……还是在家等着得好。”
陆宇火鼎嘟嘟囔囔说了一大堆,与赵明州相处了几日,他早就将对方看做自己的师父,此时拳瘾上来,说什么也不愿放手。
“阿……阿州堂兄要负责照顾我的,我……我不能离开他。”齐白岳有些心虚地瞥了一眼赵明州,小声说道。“如果非要去,那我也得跟着。”
华夏拍了拍陆宇火鼎的肩膀,温声道:“陆宇,非是我要抢你的阿州师父,实在是事出紧急,此番去寻定海总兵,山高水远,一路艰险,我自知势单力薄,不敢托大,只能求助于阿州兄弟。”
“那……那你让我去呗!”陆宇火鼎不服气道。
“我身上带着钱老的引荐信,所以去的人只能是我;再者,陆宇你是宁波诸县绿林豪侠之冠,若是你走了,只怕再难有人能领导群雄了。”华夏的眼睛笑眯眯的,蕴着明亮的星星:“陆宇,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
陆宇火鼎顿时偃旗息鼓,脸上呈现出一种遗憾与自豪交织的复杂神情:“自然!”
“齐小兄弟”,劝完了陆宇火鼎,华夏又走到齐白岳身前,蹲了下来:“你的堂兄是世间难寻的英才,我可以请你将他借我几日吗?”
齐白岳皱着眉,看了看华夏,又扭头去看赵明州,想要摇头,可眼神在接触到赵明州警告的目光时,硬生生止住了自己已经偏移的脑袋,憋得眼眶微红。
他终究没有再说话。
“问他们干嘛?”听话听音儿,明明是赵明州提出的同行,华夏却将所有的问题都揽到了自己头上,赵明州心中一暖,解围道:“我是他师父,自然得听我的;我是他堂兄,自然也得听我的。”
目光从呆站着的二人身上微微扫过,最终停在华夏的脸上:“不是着急吗,走吧!”
赵明州挥了挥衣袖,轻松挣脱开陆宇火鼎和齐白岳的钳制,刚走了两步,袖子又被猛地拉住。赵明州有些不耐烦了,转过头瞪着矮自己一个头的齐白岳道:“没完了?你——”
看到少年红通通仰视着自己的眼睛,赵明州突然哑了。
齐白岳紧咬着牙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话:“你不会丢下我,对吧?”
就算无数次给自己洗脑,他们仅仅是某个宏大世界创造的NPC,但赵明州也不得不无数次惊叹,他们真实得让自己害怕,似乎只要稍微动摇片刻,便会溺入其中,再难逃脱。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声音低沉:“不会。”
——暂时不会。
齐白岳的眸子亮了亮:“你发誓!”
“我发誓。”
——我发誓,暂时不会。
齐白岳笑了,那虚弱的笑容缓缓从唇角溢了出来,蕴着难言的苦涩,他认命一般松开了手。
* * *
而同一时刻,宁波府的寄园之中,也正进行着一场隐秘的对谈。
“谢老当真泰山北斗,下官都快急死了,您……您还真是坐得住啊!”发出这般喟叹的是宁波知府朱之葵。
朱之葵自四十之后脑袋便秃了大半,随着年龄的增长头发更是一日稀过一日。清军的剃发令一下,他忍痛削去了自己的数根青丝,剩下的几根毛凄凄惨惨地揪在一起,体现着他对满清白首不移的忠诚。
此时他晃荡着自己油光光的大脑袋,满心焦急地向着谢三宾问策。
谢三宾倒是比朱之葵风雅许多,他轻轻一挥自己熏得香气扑鼻的袖袍,将一杯茶递到朱之奎面前:“喝茶喝茶,朱知府这般焦急,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为什么!?谢老啊,这宁波府都快被那帮狂生翻了个底朝天了,您还问我为什么?那华夏、陆宇家的泼皮、张煌言这一帮穷酸秀才,走街串巷,各方拉拢,说什么板荡识忠臣,国难显英雄,这是要起义啊!”最后这“起义”二字,被朱之葵硬生生吞了一半在嗓子眼儿里,没敢高声说出来。
谢三宾的脸上无波无澜,声音亦是平静:“百无一用是书生,让他们闹去呗!”
朱之奎汗涔涔的大脸猛地向谢三宾贴去,压低声音道:“可不仅仅是书生了啊谢老,我听说那钱肃乐已经舍命为他们奔走了!还有海防道的两营官军和守城的兵士,还有那满城的百姓……”
他越说心里越怕,手哆哆嗦嗦地握不住茶杯,干脆一仰头喝了个干净。“谢老,不是我乌鸦嘴,这若是再闹下去,你我……命休矣啊!”
谢三宾优雅地向后靠住椅背,躲开朱之葵口水的喷溅范围:“两营官军能翻起什么风浪?那守城的兵士就更不用说了……还有那帮刁民,除了架秧子起哄还能做什么?一帮乌合之众倒把朱知府吓丢了魂。”
“乌合之众?咱们可连乌合之众都没有啊!”朱之葵急得张口结舌。
谢三宾不屑地笑了:“谁跟你说没有。朱知府啊,您只管在谢某人的家里稳当坐着,谢某人自有天兵天将前来救驾。”谢三宾似乎极为得意,最后半句话直接用戏腔唱了出来。
朱之葵愣住了,鼻尖儿上一滴硕大的汗珠,顺着油腻腻的人中滚了下来,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天……天兵天将?哪……哪儿呢?”
谢三宾再也懒得跟这个胆小如鼠的盟友解释,借着刚刚的调门咿咿呀呀唱了起来。顺着他悠然的目光向外看去,掠过春光无限的宁波府,沿着那笔直的官道,正有两方人马向着定海的方向疾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