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见欢正在想怎么回复母亲的时候,谢千砚突然推门而入,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顺势望去,谢千砚已经换下大红喜服,穿回了往日的白衣,星眸剑眉,五官深峻。
“楚道友,可有大碍?”他的声音极淡,却带着关切的味道。
“无事,只是昨晚给谢道友添麻烦了。”
提起昨晚,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历历在目。谢千砚的呼吸乱了一瞬,但很快又调整好。
“都是我没有注意,才让楚道友受那魅魔攻击,师父已经和我说了,以后楚道友有需要的时候,尽管开口。”
“好。”
看着大义凛然的谢千砚,楚见欢在心里都要笑出声来了。她和母亲好像就是黑心狡猾的狼,谢千砚在她们面前就跟一个单纯无辜的小白羊一样,被人卖了还帮她们数钱。
不过,经过林清霜一事,现在她还要去刷谢千砚的厌恶值吗?
楚见欢敛下眼,神色晦暗不明。
如果她不做出违背正道的事情,谢千砚大概率不会对她起杀心。但是,上辈子被一剑穿心的感觉,她永远也忘不了。面对曾经刺过她一剑的人,楚见欢做不到心无芥蒂地和他好好相处。
虽然上辈子楚见欢犯下了大错,但她从未害过人,伤害过无辜之人。谢千砚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不喜欢她,他只是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他只是坚持着自己的原则。
可是,当他居高临下地从她胸口拔出无尘的时候,他是那么的干脆利落,仿佛她就是一粒微小的尘埃。
谢千砚轻飘飘地一挥,楚见欢就掉落下来。
一点波澜都泛不起来。
哪怕他回头看她一眼,楚见欢也可以找个借口安慰自己,谢千砚与自己就算没有男女之情,也有朋辈之意。
但是,他没有。
那一刻,楚见欢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笑话。那么长时间的陪伴,都变得没有意义。她只是一个供人取乐的小丑,就算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在意。
楚见欢宁愿被谢千砚厌恶至死,也不愿意承认他视自己如无物。因为,那是对楚见欢自尊毫不留情的践踏。
她不恨谢千砚不爱她,她只恨自己识人不清。谢千砚公正无私的背后,藏不下半点私情。所有的感情,在他所坚守的道义面前脆弱得不可一击。
前世,她苦苦追求却是一场空。今生,她要恣意随心走自己的道。
理好思绪之后,楚见欢顿觉心中开阔了不少,丹田中的灵气也变得浓郁,竟然有顿悟升阶的预兆。
楚见欢饶有兴味地对谢千砚笑笑,不愧是天道之子。这羊毛,她薅定了。
“楚道友,我们大概还会在此处停留些许时日。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去街上逛逛。”
去街上逛逛?
“好,多谢提醒。”
楚见欢准备稍稍休整之后,就去找林清霜他们一起出去吃喝玩乐。对着镜子理过发梢之后,她的目光下滑到衣服上。昨晚的喜服已经不在她身上,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绣着青白色波纹的衣裙。
谁给她换的衣服?什么时候换的?
她一脸狐疑地看着谢千砚,后者则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清霜帮忙换的。”
楚见欢流露出失望的眼神,撇了撇嘴角,对他说:“我还以为是你换的呢?”
谢千砚咳了两声,移开目光,故意不去看楚见欢,说:“楚道友,还请自重。”
切,没意思。想想也知道是林清霜帮忙换的,她就是想调戏谢千砚一下。天天“楚道友,还请自重”,从上辈子念到这辈子,他还没说烦,她自己都要听烦了。
楚见欢便觉无趣,跑去找林清霜玩了。
……
花楼酒肆中。
楚见欢舒服地靠在躺椅上,不时地饮着酒。歌女和小倌在台下弹琴起舞,有意地往楼上投来目光。他们知道,那就是林家找来的修士。要是能被他们看中,就是莫大的机缘。
“楚道友,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林清霜俯身过来,凑在楚见欢耳旁,小声地说。
楚见欢偏过头去,问她:“怎么了?这里不好玩吗?”
城里的人听说魅魔已经被除去,都往街上来寻热闹,像是要把之前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酒楼的人一看是他们来了,都争着抢着要他们来店里。
千剑门等人向来低调行事,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最后,还是楚见欢凭借多年经验,选中了这家酒楼。
佳肴美酒,丝竹管弦,人生之极乐,不过如此。
“没有……”
林清霜抿着嘴唇,停顿了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开口:“我怕被谢师兄知道,回去之后要受罚。”
其他的人也出声附和道,浮现出担忧之色。
楚见欢开怀大笑,向他们保证:“我已经和谢千砚说了,你们不用担心。今晚,好好吃,好好玩。”
“好啊!”
他们都叫起来,继续吃饭喝酒。从前在千剑门的时候,他们不是不重口腹之欲,而是没有机会。之后来到凡间历练,又有谢千砚管着,也只能一直为任务奔波,根本没有时间品尝人间的美食。现在,有了这个机会,个个都抓紧时间好好享受。
等到谢千砚寻来这酒楼的时候,所有人都红着一张脸,大着舌头地向他问好:“谢师兄,晚上好。”楚见欢坐在他们中央,也有了几分醉意,和林清霜靠在一起。
谢千砚微微皱起眉头,冷着一张脸把他们带回去。
奏乐之声停了下来,周围的人都注视着他,生怕谢千砚一个不高兴就砸了酒楼。气氛变得紧张凝重,连带着酒楼里的人都不敢出声嬉笑。等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他们才松口气,恢复了原状。
回到林家庭院,一行人在剩余的理智下相互告别,回到各自的房间去休息。林清霜和楚见欢还依偎在一起,依依不舍地看着对方,眉目含情。
“清霜,你该回去了。”一道低得没有起伏的声音打破了这份美好。
“好吧。”
林清霜瞪了谢千砚一眼,苦着脸走了。楚见欢想要扑过去扒拉她,却跌到谢千砚面前,被他一把扶住。
“楚道友,以后不要带他们去那等地方,这样于修炼无益。”
修炼,修炼,谢千砚就是个无情的修炼机器。真当人人都和他一样修炼那么快吗?长时间得不到回报,还不能去放松休憩一下吗?
她大声反驳:“修炼哪里有开心重要?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楚见欢不停地追问他,好像不得到肯定的答案就誓不罢休。
开心?
谢千砚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从小摒弃七情六欲,早已不知道开心是何种滋味了。不过是一种无用的感情,怎么能和修炼相提并论?
美人蹙眉,美则美矣,却让人怏怏。
也许是在酒意的鼓动下,也许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太短,楚见欢直接伸手抚上他的眉头,想要把它弄平。一阵酒气从楚见欢身上传来,谢千砚下意识地握住楚见欢为非作歹的手,把它毫不留情地拉了下来。
醉酒的楚见欢神情恍惚,两腮绯红,双眸波光潋滟,些许迷离。谢千砚看着她湿润的红唇,下意识想到昨天晚上她对他说的那句话。
“现在,先亲一个。”
两人静静地站着,保持着同样的姿势。
夜已深,傍晚的寒意袭来,还夹杂着湿气。
楚见欢突然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嘟囔着说:“好冷,好困。”
像是得到了什么指示,谢千砚终于有了动作,打开门,把迷迷糊糊的楚见欢带到床边,让她躺下去休息。一接触到柔软的床被,楚见欢下意识地钻进被褥里,发出傻乎乎的笑声,没过多久就睡了过去。
谢千砚就这样站在床边看着她,直到听见楚见欢安稳的呼吸声才放下心来。只是,想起之前在酒楼笑意盈盈的千剑门众人,以及看见他时流露出的一丝失望,前后对比不可谓不鲜明。
谢千砚垂下眼帘,思绪万千。
“修炼哪里有开心重要?”
楚见欢的话里,是他不曾见过的恣意。
修仙者,各有道心,各行其道。
千剑门中,分多情道与无情道两派。千年之前,两派分庭抗礼,势均力敌。自从多情道开山剑祖飞升失败,彻底陨落之后,多情道也逐渐没落。
世人都说,多情道容易道心动摇,走火入魔。反之,无情道则坚守不移,更易飞升。像是印证一样,无情道在世代掌门的传承中越加发扬光大。
七情六欲,爱恨嗔痴,是干扰道心的杂念。
持剑之人,当以天下苍生为首要,摒弃个人私情,万事恪守世间法则。
这是千剑门一向崇尚的,也是谢千砚深信不疑的。
但是,这便是对的吗?
谢千砚生平第一次对自己长期坚守的信念产生了怀疑。
门中弟子,难道皆是天生无情无欲,为修无情道而生吗?
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线,若有所思。
良久,谢千砚还是带着疑惑离开了楚见欢的房间,为她合上了房门。
到了自己房内,谢千砚开始吐纳吸气,催动着清心决,希望除去脑海中让人烦忧的情绪。
作为无情道修者,他的道心自然是要纯白无垢的。因此,师父墨渊教与他上古流传下来的清心决,可除去万般污垢杂尘。但是,谢千砚天生有着一副无垢琉璃心,不为凡尘所扰,较少使用清心决。
一番运功之后,谢千砚的全身都像被洗涤过一样,通透无尘。直到恢复到原样,谢千砚才放下心来,生出安稳之感。
思索片刻,他还是拿出玉简,向墨渊报告这一异样。
如果任由杂念蔓延,于他的修道有极大害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