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小夜曲IV

“来找布朗女士呀。”塔尼亚语气再自然不过,一边敲门一边踮脚朝猫眼张望,语调中的困惑以及单纯无知无觉都拿捏得当,“前几天我宿舍灯泡坏了,是布朗女士帮忙修的,我今天来给她送修理费,她不在吗……诶,你也是住在这里的员工吗?”

艾莉莎·布朗,方才在信箱柜上惊鸿一瞥的名字,住在格里姆肖对门,也是女生宿舍楼后勤员工之一。塔尼亚以这名字为楔编织谎言,余光轻瞅着发卡反光,待身后男人手中那点银色刃光收进衣袖,才自然而然转过身,露出个礼貌的微笑,“先生,可以请你告诉我她什么时候回来吗?”

对面的中年男人削瘦、微驼,员工帽压着稀疏发茬,有一张被生活磋磨至灰败的脸,整个人犹如燃烧殆尽又被扔掉踩灭的烟头。他眉头皱结在一起,似在衡量她话语的真假,又似在竭力压制某种凶恶冲动,半晌嘴唇才一抖,慢吞吞筛出字眼:“……这是我的房间,你找错地方了。布朗在对面,晚上七点半才下班。”

女孩一愣,连忙道歉:“啊!真是对不起……打扰到你了。”

她一边鞠躬道歉一边小跑离开。男人沉默着,没有跟上来。

转身藏进下一层的厕所隔间,她取出手机打开GPS定位,一个红点浮在屏幕上。刚才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将一枚微型追踪器点缀在对方身上,像将苍耳种子藏进野兽皮毛,悄无声息。至于她的追踪器哪儿来的?谢谢你,提摩西。

男人在自己公寓滞留半晌,待他离开员工楼走远,塔尼亚再次来到他的房门前,用发卡撬锁。滑片咔哒一声弹开,她稍微屏息,轻轻推开门。

砭人凉意霎时吞没了她。窗帘拉得严实,狭小室内暗得捻不起一丝光,空调制冷开到最大,呼吐中发出肺痨般不堪重负的“嗤嗤”声,房中似乎喷了大量除臭剂,几近浓稠刺鼻的塑料香仍掩盖不住隐约腐臭。塔尼亚踩着旧地板的吱呀声走进去,看到脏乱家具、满地烟头酒瓶以及厨房堆积成山的生活垃圾,简直是教科书般变态杀人犯的藏身之所。她循着恶臭气息,走到一扇紧锁的门前。

格里姆肖这男人真够谨慎的,在门缝夹了发丝,还在门合页中放了自动铅笔芯,稍一转门就会卡断。塔尼亚小心取出这些玩意儿,才撬开门锁。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房内景象也让她几欲作呕。一面墙上有关受害人失踪人的剪报贴成密麻癣斑,另一面墙上挂满染红的锯子锉刀剔刀和浸透血污的拖把,木板封死的窗前晾晒着一张张残损人皮,乍看似时徘徊着一个个困顿的苍白亡灵。最深处还摆了几只污脏大桶。

恶臭浓郁得凝成实体,犹如食腐秃鹫的胃袋,她强忍恶心,一边拍照一边走进去。桶内盛满强酸,猪笼草般浸泡消化着剔肉肢解后的人骨,一只惨白僵死的手软软斜垂出桶外,无声地朝她呼救。

塔尼亚被酸涩痛楚拧住心脏,险些跪下。我没有重生回更早的时候,她想,对不起,我——救不了你们。

她一边小心地拍照取证,一边搜查,这地方的肢体残块,即便考虑到强酸处理,也远不够正常人体份量。就像吃剩的残渣……也许大部分血肉都被那只怪物吞食,格里姆肖只是负责善后回收的清洁工。这个猜测让她又想吐了。

她将一切细节恢复原状,离开这间令人悚然作呕的公寓,坐在花坛边的长椅上将图片和格里姆肖的身份信息匿名举报给哥谭警局。再点开GPS定位,显示格里姆肖正在朝校外移动,他是去做什么呢?会见同伙还是查看那只怪物?

将剩下一切交给警察的念头一闪而逝,被身体的行动本能压下,警察赶到还需要时间,况且提前不知道内情可能打草惊蛇,顺藤摸瓜的机会触手可及,不能放过。

塔尼亚立刻跑去门卫处借了能遮掩身形面容的外套口罩,还有一辆自行车,悄悄跟上格里姆肖的行踪。男人一路来到哥谭老城区,此地被繁华新城区遗忘在身后,奇诡哥特建筑与废弃水渠组成鬼影幢幢的枯黑森林。塔尼亚跟着他走进一座老教堂,里面三三两两的人坐着祷告,中央管风琴前一名身着黑袍的老人在擦拭烛台与圣杯。

她悄悄藏在门外,用手机摄像放大偷看,格里姆肖压低帽檐,冲那名老人悄悄说了什么,读唇语应该是“圣殿的荣光永世长存”。老人头也不抬,只袖中隐约推出一本薄薄经书给他。格里姆肖一点头,步入祭坛屏风之后。

塔尼亚深呼吸,等了一会儿后若无其事地走进去,来到老者面前,同样低声说:“圣殿的荣光永世长存。”

对方一顿,撩起眼皮瞅她,苍老褶皮中毒蛇般的森冷目光让她想到费罗多夫,顿生反胃,面上却丝毫不显。他目光在她面上逡巡片刻,自言自语道:“我主的荣荫与日俱增……这是好事。”

同样一本薄经书推送给她,她稍一松气,拿着走进屏风后。翻开看,经书扉页上用铅笔写着极淡一句话:地下一层左侧第四扇,一轻三重。

看来这就是暗号了。她往通向地下一层的楼道走,踏进门槛,身后的教堂前厅忽然响起阵阵骚动,她本来不想凑热闹,但夹杂的疑似熟悉音色勾住了她。

回身过去一看,教堂里又进来一个年轻男孩,他头发凌乱,眼镜和不知多久没修剪的胡子把面容糟蹋得邋遢颓丧,穿着印有巨大logo的套头衫和破洞牛仔裤,浑身一股发酵的酒气,类似每一个崇拜嬉皮士或者被引入歧途的青少年。他打了个嗝,以一种迷茫的语气说到:“我,我要找一个人……”如果不是镜片下那一抹熟悉的冷蓝,塔尼亚也险些认不出他。

草,提姆?为什么?学布鲁斯的火柴马龙吗???

提姆可能只是看见她进来,并不清楚此地的内情。她敏锐地察觉,教堂内原本各干各的人一瞬间都抬起头,阴冷审视的目光刺穿作为靶心的提姆,好比伪装成岩石的鲉鱼显露蓄势待发的毒螯。

气氛逐渐绷紧,寂静中无形丝弦逼近临界点,一触即发,提姆藏在袖子下的食指微不可察地握紧。

正在此时,一串踩得又急又重的脚步声自屏风后传来,快步走出的女孩将低跟玛丽珍鞋跺得怒气冲冲,几个呼吸间就走到提姆面前,直接扬手扇了他一巴掌,猝不及防之下眼镜都歪斜飞到鼻尖。

还没回过神,就听女孩夹杂冷笑的轻蔑语气,声调如风筝吊得高而尖:“你真蠢,我答应带你来是看在你可怜的份上,谁知道你竟敢用酒精和叶//子的气息玷污这片圣地,你滚吧,不要再来了。”

提姆:“。”

一片昏暗中,他看到塔尼亚目光平稳镇定,凝视着他的眼睛再朝下,一个细微到极点的暗示。他飞快跟着看过去,她衣服口袋露出一线手机屏幕,显示着一行字。一切都只在电光火石间,他立刻作出被打醒似的恍悟,黏糊糊又惶恐的语气将醉醺模拟了十成十:“圣、圣殿的荣光永世长存……对不起,我错了,不要、不要收走这次机会……”

他甚至挤出几点逼真的悔罪泪水,央求地轻拽着女孩的衣袖,对方却冷着脸铁石心肠地甩开。最后还是黑袍老人过来劝慰开导:“好了好了,酗酒也好误入歧途也罢,我们从不歧视任何可怜人。既然回归我们这个家庭,那就是一致平等的兄弟姐妹,我主将赐予每个迷途羔羊知错既返的机会。”

他转过脸对塔尼亚说:“你认得他,你俩就一起进去吧。”

“既然您这么说了。”她冲老人行了个恭敬的礼,又斜睨提姆冷哼一声,双手抱臂,哒哒哒走在前面带路。提姆连忙扶正眼镜跟上去,那无数道锚在身上如芒在背的审视逐渐松弛褪去。

走进屏风后,塔尼亚才卸下刚才的伪装,满怀愧疚地道歉:“对不起,刚才的那个……”她指了指自己脸颊,“你可以打回来。”

“没事,”提姆摇头,随手摸了摸微微发烫的脸皮,心想他都被红头罩那沙包大的铁拳殴打过不止一次,这近似猫挠的耳光当然算不了什么,“我知道你是为了替我解围。”

“不过,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他稍微叹气:“你昨天表现得太反常了,缇亚。刚才戈登通知收到了关于凶手的信息披露,你的定位器又正好离开了学校,我就猜是你又单独行动了。所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塔尼亚稍作解释,只隐去了自己重生的事实。提姆微微拧起眉,“我早就猜测最近一系列凶案是邪//教所为,没想到与你的学校发生的失踪案也有关联。”

手指拂过册子扉页的暗语,他说:“这个一轻三重,代表的意思应该是敲门的方式吧。”

塔尼亚点点头,两人来到地下一层左手第四扇门,轻叩一下再重叩三下,厚重石门如魔法故事中的对角巷入口,轰然洞开,露出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高高低低的烛台围成星座般的一圈,身着黑袍遮掩面部的男男女女拥挤在其中,疯狂地乱舞、互相哭诉、对诵经文,犹如旺季拥挤浮上海面的沙丁鱼群,透出一种入魇般的群魔乱舞。

直到所有烛火霎时熄灭,唯留正前方祭台上一盏暗灯翩跹摇曳,人群安静下来,注视着台上,一个全身被黑袍覆盖的人推着绑在绞刑架上的男人,从幕后走出。

气氛顿时变得更加狂热扭曲,像在蛇群中滴入一滴雄黄,人群蠢蠢欲动。台上的黑袍人以韵律顿挫优雅的强调宣布:“欢迎诸位兄弟姐妹的到来,今天的祭祀仪式即将开始。”

塔尼亚和提姆对视一眼,都清楚地知道,他们已然闯入隐秘的凶祭现场。

作者有话要说:蠢新作者才知道V前更新字数最好不要超过榜单要求的太多……所以现在开始随榜更,我也好想入V爆更(有这个机会的话),喜欢的话还请多多支持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