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谷雨打完招呼后,段瑞诚便回了隔壁的休息室,只留下沈秘书同她先对接。
沈秘书踩着高跟鞋,步伐稳健。她身材高挑,走路都像是模特走T台一般。年纪大概在三十左右,很懂世故,挑眉一笑便是风情万种。
“骆同学,这是你之前发到我邮箱的问题清单,我们再核对一次没有问题吧?”她朝谷雨招手。
要不怎么说段瑞诚做事滴水不漏呢,没有给谷雨留下一丝在问题上做文章的机会。
“好的。”
好在她并未有任何小动作。
她打着骆艾嘉的名义,如果被段瑞诚盯上,平白无故让无辜的人遭罪,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骆艾嘉。
她不会在什么都未抓住时便对段瑞诚挑明身份,以卵击石不是上乘之选,反而会打草惊蛇,让她之后的打算落了空。
沈秘书将打印件递给她,“按照骆同学你之前列的20个问题,我们做了一些筛选和修改,其中有三个问题公关部觉得不太合适。”
正巧这三个问题全部与禾城有关。
谷雨在设置问题时只是略略提及,但没想道仍然被段瑞诚的团队驳回。
看来他是从心底里要与禾城撇开关系。
“既然校企采访,我们更希望问题着眼于海大和海市两方面。段总作为海大的资助人,包括瑞昇实业和海大之间也有深度绑定的合作关系。”
“我们希望段总是以正能量、良好的形象面对公众,启发帮助青年学子进步,这也是我们瑞昇与海大合作的初衷。公关部对这些问题已经做好的了整合,你可以看一下资料。”沈秘书舌灿如莲。
谷雨还未粗略过一遍,只听对面人接着说道:
“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我们就开始吧,骆同学。”
果然是一群狐狸,始终掌握着主动权,问题和答案公关部门全权把控,她倒成了配合他们自导自演的棋子。
“录音笔我们这边已经准备好了。”沈秘书一笑,媚眼如丝,“之前骆同学不是也说了我们这边的设备相比学校的更专业一些。”
谷雨瞪大眼,捂着嘴,半响后才迟疑道:“……你们怎么会知道?”
果然是年轻人。沈秘书挑眉,笑容更为妩媚。
“小妹妹,每个企业自然会有自己的一些小秘密。”她揽着谷雨肩,凑近她,笑着压低声音说道:“但你放心!绝对不是有意想监视你。”
“这层楼基本上布满了监控,最为瑞昇的最高决策人,段总的一切都可以说是我们的商业机密。”她轻拍了拍谷雨的肩膀,又离远了一些。
“之后会把音频发送到你的邮箱,不用担心,我们公司的相关团队非常成熟,下午六点前你一定可以收到。”
沈秘书看了一下墙上的电子表,一点刚刚过去,她挑眉,“段总两点有一个会议,我们会在一点三刻准时结束采访,还有其他问题吗?”
谷雨温顺回答:“没问题,可以开始了。”
沈秘书点点头,施施然转身,亦步亦趋地走到休息间,叫出里面的段瑞诚和杨琦光。
段瑞诚见到谷雨依旧一副和善的长者模样,但不尽然。他的眼神里有些别的东西,让谷雨略感不适,并非是她之前所见过的那种轻视感。
却依旧让她不喜。
她还来不及想不适源自于何,对面的杨琦光以为是她紧张了,立即对她握拳加油。沈秘书则是瞟了眼挂钟,提醒谷雨注意时间。
她迅速调整好状态,跟着念起稿子:“这次我们荣幸邀请到瑞昇实业的段瑞诚先生接受采访,段先生作为我市杰出企业家,为我市的基础建设工作贡献颇多,也包括我校即将建立的工业设计学院大楼也由瑞昇出资建设……”
没想到这段稿子还是保留了她写的原话,为了这段场面话,她写废了一本信纸,心里不住泛酸。
如果她知道读工业设计都会在段瑞诚建的大楼里,她一定不会选这个专业。
“……我们都知道瑞昇在海市东边刚刚中标一块地皮,此前又与海大建立了合作关系,未来是否考虑直接与海大建立校企实习项目”?
不得不说段瑞诚的算盘打的好,从学生的嘴里冒出地皮的消息,人和地他都有了,差的就是源源不断自动送上门的合作伙伴的钱。
段瑞诚谦虚道:“海大的理工科在全国都是数一数二的程度,如果海大学子愿意考虑瑞昇,这是瑞昇的荣幸。”
“未来瑞昇也愿意与海市的众多高校建立合作关系,不让人才流失。之后我们也在考虑搭建平台,帮扶海市学子与中小型企业,这也是我们瑞昇作为海市企业的社会责任。”
一旁的杨琦光眼神里闪着光芒,满是憧憬,沈秘书只是双手抱臂,脸上挂着职业微笑,时不时注视着墙上挂表上的时间,似乎时间一到她便会准时掐断。
谷雨对面坐着的段瑞诚和煦看着她笑,明明她道貌岸然,她却必须得笑着作陪。
采访继续,那面白晃晃的墙壁真像两年前的城南医院,彼时段瑞诚以他上位者惯有的姿态漠视着她与冯雪琴的苦难。
她没有办法像冯雪琴那想若无其事,她的怨恨像是止不住的水阀一般,全部倾吐在母亲的身上。
夜里冯雪琴拉着女儿回到出租屋时,她如常准备打开灯,却被谷雨按住。
“你没有尊严的吗?”她在幽暗的夜里质问母亲。年纪尚小的她深知血性愤怒,为何母亲不知?
那盏摇晃的白织灯依旧被冯雪琴按开。
乍见白光,十分晃眼。
但冯雪琴那双宛如黑洞的眼睛终却没有丝波澜,她在终日的波折中不见天日,被岁月蹉跎成了一汪死水。
冯雪琴轻问:“尊严是什么?”她像一个迷茫的稚童。
“谷雨你告诉我,尊严是什么?”她的声音轻的就像一阵风。
这个问题同时也问住了谷雨,她张开嘴想要回答母亲,但又发不出声来。
冯雪琴转过身回到房间,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声音传来,谷雨带上门,以为这件事又同往日一般烟消云散。再回头时,冯雪琴却回到了客厅。
她将铁盒扔在谷雨的面前,金属方盒跌落地面时乒乓作响,盒身与盒盖分为两半,里面的东西散落四处。
谷雨不解地看她。
冯雪琴平淡的声音里毫无温度:“你看看。”
她迟疑着,蹲下身捡起底下铁盒的半边,里面装着冯雪琴和谷鸿的存折、银行卡、医保卡……
谷雨的心里泛起一阵迷茫。但没过多久冯雪琴就给出了答案。
“尊严能当饭吃吗?”冯雪琴平静道。
白织灯在她们头顶来回摇晃,母亲的脸在谷雨的眼前忽明忽暗,她却终于看清那双黑色的眼睛里布满乌云,是狂风暴雨前的沉默。
冯雪琴又掏出口袋里的支票,纸张轻轻地飘下,甚至在空中旋转了一个弧度,数秒后,它才飘落于地。
那串惊人的数字,才是它的重量。
冯雪琴低声道:“尊严能当饭吃吗!”
她的目光转向谷雨,那双黑瞳终于闪动起来。
“现在有人要用钱买我们的尊严,你卖你卖?”
“你爸爸的命就指着这笔钱,你卖不卖!”
冯雪琴狰狞的眼里泛出泪水,她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最残酷的事实。
那一巴掌的疼似乎瞬间消失了一般。
谷雨站起身的瞬间,她听见身后脊梁骨的碎裂声。是那根苦撑着残桓的支柱断裂了
……
她回应着段瑞诚的笑容。
沈秘书果然照着时间掐断了采访,还剩两个问题,但好在这也不是什么正经采访。她突然提议,“拍张照留念一下吧。”
“骆同学站中间吧,今天你是主角儿。”沈秘书双手搭在谷雨的肩上,笑眯眯推着她站在往段瑞诚的方向靠。
后者依旧是慈眉善目的长者模样,他的手虚搂着谷雨的腰,“女士,不介意吧?”
“怎么会,段先生。”
她终于知道那份不适源自于何。那种赤.裸.裸的、直白的眼神,她从不在任何长辈眼里见过。
那是男人对女人的打量的目光。
但除开目光外,段瑞诚并无任何动作。
“爸爸!”一个稚嫩干净的童声响起。
谷雨撇过头,这里只有两个男性。
随后一个妇人到访,谷雨见过这个人,她在之前搜寻的照片里看到过许多次妇人的身影。
杨玲,段瑞诚的前秘书,直到三个月前,段瑞诚提了原本的助理做总秘书。
沈秘书的表情略有些不自然,但她依旧美丽得体,“骆同学,我送你下去吧。”
她们同佩戴墨镜的杨玲擦身而过,沈秘书并未同之前的领导打招呼。她拉着谷雨走出采访室。
段瑞诚似乎换了一副脸色,声音不怒自威,他压低声说了什么,但谷雨已经走运了些,听的不真切。
沈秘书:“骆同学明年大四?”
谷雨:“是的。”
沈秘书:“实习找到了吗?有兴趣来我们瑞昇吗?”
谷雨:“已……”
沈秘书打断她,“不用着急回答,回去可以好好想想。”她递给谷雨一张名片。
送她下去时,沈秘书带着她乘坐员工电梯,不像直达电梯那样快速,一路开开停停,从顶楼到一楼的路十分漫长。
“抱歉,我不太喜欢做直达电梯,风景确实挺好。”沈秘书耸耸肩,“但我不太喜欢。”
“叮”电梯刚刚到达一层。
谷雨:“唔?”
一只手拉过谷雨的手,那人穿着黑色的长袖衬衫,带着棒球帽,压低帽檐,根本看不清脸。
他拉着谷雨走出了瑞昇的大楼。
她身后的沈秘书也未曾阻拦,眯起眼看那对年轻男女离去的方向。随后掏出口袋里的发绳,将头发扎起,又按下了顶层的电梯。
绿灯,他们跟随人潮穿过人行道。
“段司柏。”她还是认出来了。
段司柏回过头。
他们站在林立的高楼下,周围都是来去匆匆的行人。
段司柏轻柔说道:“谷雨,别做傻事。”
他们的双手相握,替这繁尘世俗中按下了暂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