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将手机还给了宋晓诗,和她又说了遍谢谢。
宋晓诗摆手,“小事!”
她见谷雨换了身衣服,问道:“你这是要出去吗?”
谷雨系着扣子,“嗯,去食堂。你有什么想吃的要我带吗?”
“吃的!”她一脸喜悦,又突然垮下脸,叹了口气:“不吃了,最近减肥。”
谷雨看了她一眼,只说: “好。”
但千万可别是为了林亦驰才不吃的。
临出门,宋晓诗提醒:“记得带伞,我刚刚回来的时候正在下雨。”
谷雨:“雨停了。”
“停了?”宋晓诗走到窗前,一把拉开窗户。她朝身后人招手,惊喜道:“彩虹诶,谷雨,那边有彩虹诶!”
却无人回她。
宋晓诗回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谷雨已经离开了寝室。
海大的食堂,大大小小一共有十三个,除此之外,海大后街还是一条贯穿南北的步行小吃街。因此不止是大学城这边的学生爱来这玩,外地游客来旅游时也爱来海大。
谷雨与段司柏约在了北区食堂,原因无它,离她的寝室近而已。点好了餐后,谷雨静静等候。
她表面上冷静如斯,心里却越来越紧张,看着食堂墙上的挂钟,秒针移动一次,她就看一眼门口。
可奇怪的是,明明她心急如焚。
却在看到段司柏出现的那一刻,她的心跟着他的步伐一步一步冷却下来。
谷雨扬起笑容,朝他招手。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的直柄伞,伞尖划过地面的噪音被更为嘈杂的环境音掩盖。头发的有些微湿,前面的刘海搭在额前,和上次见面不同。段司柏的黑色头发微微湿润,应该是沾到了雨的缘故,带了副银边眼镜,白衬衫解开最上两排纽扣,颇有斯文败类的气质。
段司柏立在台阶上,一眼就看到了她,她很安静,像野花一样,不去争抢太阳的润泽,却坚韧不屈。
他朝着谷雨走去,步伐坚定,未有犹豫。
谷雨起身:“段师哥,真是不好意思,还得麻烦你往北区跑一趟。”
“没事。”他卸下背包,也放下手里的黑册。
“从明思楼那边来北区是不是很远呀?早知道我应该说南区食堂的,本来就是我的问题,还害得师兄跑这么远,真是不好意思啊。”她一脸自责。
段司柏淡淡道:“不碍事,一会儿正好从北门走。”
谷雨内心嗤笑一声。
从北门走回他那个华丽的大别墅,还得再绕一圈,果然事事体面。
“是吗?那就好。”谷雨松了一口气。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再次低头致歉:“真是的不好意思啊,今天早上我是早课,当时走得急,没想到拿错了。”
“手机长的一样,拿错很正常。不是你的原因。”他安慰道。他对手机的似乎是没有依赖般,眼里的温润一丝波澜也无,就像它只如一粒尘埃,牵扯不出一丝情绪的波动。
接着他拿出了裤兜里的手机。搁在桌上时,一样的型号,一样的颜色,如果没有亮屏,确实分不清。
谷雨拿回自己的手机,“谢谢你啦,师哥。你想吃什么吗?我请你。”她的笑容很明媚,不知道练习了多少次,才能压下翻涌上头的情绪。
临近饭点,食堂的人逐渐多起,雨后燥热不止,食堂打开了空调和各片区域的顶风扇,它旋在谷雨和段司柏的头顶上。他们相对而坐,面前搁着食堂的小炒。
她看着段司柏微微湿润的发丝逐渐变干,心里的冷意越浓,面上的笑容却越灿然。
“好像一直没跟师兄正式认识一下。”她伸出右手,“我叫谷雨。谷……”
“春天里的最后一个节气。”他接过话,轻轻握住谷雨的手。跟昨天晚上指尖上的触碰截然不同。
谷雨诧异,“你知道?”
段司柏:“程朗跟我提过你,因为在谷雨出生,所以叫谷雨。”
“这样啊。”谷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视线偏移落在他的画册上,那是他来时搁置在一旁的。
对方却主动将画册往她的面前一推。听他温和地问:“你是好奇这个吗?”
“嗯,我能看看吗?”谷雨抬头,才发现他一直自己看着自己,眼眸澄澈。
他温柔说:“当然可以。”
谷雨翻开磨砂塑封的黑色外壳,这应该是他的作品册,有草图,也有规整的工图。比她绘图的水准高了许多。
她淡声道,“真厉害。”却也是今天唯一的一句真心话。“这就是上学期师兄得奖的作品吗?”她捏着图纸的一角,问对面的人。
上学期她在艺设的展馆里见过这张图纸,她呆在展板前看了很久,室友们都不了解她为什么盯着建筑系的展板看了这么久。
久到时隔半年,谷雨都能一眼认出。
最先让她移不开脚的,是右下角那张名片上的【段司柏】三个字,后面才是那栋公共建筑的渲染图。
段司柏给它取的名字是【未居】,展板的左边阐明了他的创作理念,依托当下的原宇宙概念作为连接,他想建造一个包容、和睦,智能化的未来社区,连最微小的细节,他都贴心地做上备注,连谷雨这个外行也看懂了。
展板前的她在想什么呢?
给别人建烂尾楼的家庭培养出一个建筑师,她觉得万分可笑。
对面的人轻声说:“这张不好。”
“为什么呢?”
“有人不喜欢。”
谷雨问:“师哥很追求完美吗?”
段司柏只摇头,“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
“怎么会呢,在我看来师哥就很完美呀!画画可比我好太多了!”她叹了口气,“我以前没学过美术,也不知道这个专业还要绘画基础,一股脑儿扎进去,撞了才知道头疼。”
“我能帮你什么吗?”最后他们并肩走出食堂,段司柏问她。他长得很高,明明需要谷雨仰起头才能看到他,却不是那般高姿态,他镜片后的眼睛泛起亮光,不知道是眼里原本如此,还是镜片的错视。
谷雨苦恼地低下头,“不该这么麻烦师兄的,今天已经给师兄添麻烦了。”
“没有麻烦。”
“真的么?”她的眼眸里覆上一片亮色。“那师哥教教我,画结构吗?”
“好。”他还是那样温和,如同恒温的白开,燥不起来,也冷不下去。
他的脾气真好,谷雨心下暗讽。
出了食堂,这才发现又下雨了,春末夏初就是这般多雨,如来时谷雨在手机上看到的显示的一般,雨势急切。
他们站在食堂檐下,水注在他们面前落下,像水帘一般,遮住了眼前的世界,将他们圈在模糊的囹圄里。周围的同学举起伞,往雨里走去,远离了他们。
段司柏看着自己身旁的女孩,她没带伞,也许是来的时候正是阵雨的空隙,她用胆怯的眼神看着自己。他微叹一声,却被滂沱的雨盖过。
他举起伞,撑在两人的中间,依旧平静道:“我先送你回宿舍。” 但他不知道平稳的尾音后跟了一道陡峭,也被吃进雨中。
谷雨也没听出,莞尔一笑,右手别了别耳后的头发,“那谢谢了。”
这把伞很大,但两人的中间仍留出了一个空隙,像是欲语还休的迹象,跟着水雾一同升起。段司柏将伞往右边偏,他的左臂已经半湿。
雨水就在二人的脚下,走一步,带起一波。
到她寝室楼下,她两三步轻快地站上台阶,跟着她一道离开的还有栀子花的香味,在伞下时,段司柏就闻到了这股馥郁的香气,即便被大雨削减,可能是百分之三十,也可能是百分之五十。
他的镜片上沾了些水迹,在渐暗的晚色里,隐约反着光。
谷雨朝他道谢,十分郑重。
“没事。”他的声音也被雨掩去了一半,最底层的情绪却不似这般。真奇怪,他也想不通自己的怪异是源于什么。
她站在寝室楼檐下,看雨中的段司柏,他应该是狼狈的,左边的背包和手臂尽湿,可他依旧淡然如此。
“雨这么大,师兄你也快回去吧。”她指着段司柏左手拿住的画册,“它容易打湿的。”
她遗憾地看着画册卷起的边页,有了淋湿的痕迹。
段司柏淡淡道:“不碍事。”
谷雨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招手告别。却在转身时笑容骤散,一步一步,不带一丝留恋。
他看着谷雨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野内,才转身离去。沿着北区离开学校,左手那本画册已不再如之前在食堂见时那般干净。
段司柏将它扔进垃圾桶。
偶然摊开的那页图纸,笔迹渲着雨水,跟着纸张的纹理,不断蔓延,在最后一丝春潮的傍晚,但已无人在意。
雨后初晴已是清晨,小路上偶有两个行人,橙色工服的保洁人员回收着路边的垃圾桶,那本画册也在其中。图纸已经模糊的不像话,再也看不出画图人的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