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灯黑(2)

搬到南山花园的不止她们家,前面已经来了几户。没有电梯也没有楼梯扶手的缘故,搬进来的住户大多是就近住下,一楼则是留给了年纪大的张奶奶。

为了防小偷,她们几户还一起给单元楼门口安上了防盗闸。

只安玻璃窗是没用的。

老住户告诉她们,以前安上玻璃窗就被小偷用石头给砸掉了,只有防盗闸和防盗网才可以防住。

没水没电,只能砌灶台生火做饭,又怕起火灾,住户们只能将灶台安在一楼。张奶奶每天做饭,7号楼的几家凑份子钱轮流打下手。

后续又搬来了几家,住在谷雨家楼上。

她会帮着张奶奶干活,辅导7号楼的小朋友功课,其他邻居也总关照着她们家,每次有重件,都是一起帮忙抬。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谷雨都觉得自己习惯了,该认命了。

只是高三暑假那年,无意间,她遇到了段司柏。

八月,禾城到了伏旱季。远远望去,柏油马路散着扭曲的热气。谷雨穿着布偶熊套装在商场外发传单,只为日结工资能多70块。

她闷到不行,介绍她来的小喜没选玩偶服,给她递来一瓶矿泉水,心疼看她:“快喝吧。”

小喜是谷雨的高中同学,二人约着一起打暑假工。她用那厚厚一沓传单扇着风,抱怨道:“这还不如端盘子呢,就多了30块,人都要被热晕了。”

话是这么说,二人休整一会儿后,又忙不迭起身继续发传单,也有小朋友缠着玩偶熊要合影。

“顶好水煮鱼,开业大酬宾,今日全场85折!”玩偶熊腰间别着的小蜜蜂替谷雨喊,这原先是谷鸿上课用的。

从段瑞诚出现开始,她的目光就紧紧的跟着那一家身上。她看着他们满载而归,司机带着谄媚的笑容替他们打开车门,谷雨就看着段瑞诚和他的秘书上了车后座。手里的宣传单也被她捏的皱巴巴,

接着是一个年轻的少年,他穿着灰蓝拼色的短袖衬衫出现在谷雨的眼前。他并未着急上车,反而转了个方向朝玩偶小熊走来,“给我几张吧。”他朝着玩偶熊里的谷雨笑起来,看上去干净而美好,是十足耀眼的少年。

谷雨拽着传单的力反而更大了些,让对面的少年有些茫然,最后看了一眼传单,温柔地说:“好吧,那我之后去你们店里试试水煮鱼的味道,报小熊玩偶和传单一样打折吗?”

“司柏。”段瑞诚探出头催促他上车。

司柏,原来他叫段司柏。

他转过头回了句等会,但也没有扯着嗓子回他,就问平时说话的声音,也不管那边的父亲听不听的见,小喜凑过来给他塞了几张传单,“一样一样,帅哥欢迎光临,开业大酬宾,全场八五折哦!”

他接过传单,对她们说了句再见。看着远去的人影,小喜点头感叹道:“这个帅哥人真好,果然有钱家庭的小孩教养都很好。”谷雨一言不发,转过身继续发传单。

兼职结束后,她摘下布偶熊的套头,脸上已经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汗水了,小喜以为是流汗,抽出一张餐巾纸给她让她擦擦脸,但接过纸的那一瞬间,谷雨疼的发红的眼睛又漫长一层雾气。吓得小喜立即抱住了她拍着她的肩,他们认识的谷雨是个冷静得让人觉得可怕的少女。连在二十三中这样一所平平无奇的普通高中,都能逆袭到海大,所有人都认为她无坚不摧。

她真的以为自己习惯了,可以接受了。麻木了自己这么久,现在她才意识到全是假的。她不理解世界是为何如此的不公,为什么他们那样的骗子却可以高枕无忧!

谷雨拉怂着脑袋从领班那接过二百块,领单多添了一张50,像是全世界都在笑她是个二百五。

小喜挽着谷雨到了地铁站,对她千叮万嘱,注意安全。谷雨那一刻好像什么都听不见,眼睛直直地望去,像在愣神。

小喜叹了口气,打算陪着谷雨一起回家。却听见谷雨说:“你想吃冰淇淋吗?”

她还是望着前方,只是眼神有了落脚点,小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便利店门口挂着的展示牌,上面是最近很出名的网红冰淇淋。

谷雨给小喜递一根,自己留了一根在手上。她说自己改了主意,要去母亲那。小喜没有挽留,只是又叮嘱一遍她要注意安全。

两人在地铁口道别。

谷雨却并未去母亲那儿,她在商场外面的长椅上坐了很久,那根冰淇淋融化在密封袋里。

到今天她都想不起来当时是买的是什么味道,只是在超市的冰柜里看着价目表拿了最贵的那一根。

九月,海大开学。

谷雨穿着军训服,遥看着主席台上的段司柏。其实谷雨根本看不清他的脸,他们相隔的太过遥远。

只是操场上,他的声音,透过广播穿进她的耳膜,震耳发聩。

“学弟学妹们好,我是建筑学院姚班的段司柏……”

她眯起眼看台上的人,也许在那个燃烧着的白日她不满太阳的狠毒,也许是迁怒,也许是她压抑了太久,她满脑子里只旋转着段司柏名字,这像是给她漫长的复仇计划撕开了一道光明的口子。

她会哄着台上的人堕下神坛,将他的尊严撕碎,让他亲眼目睹,那颗被他双手奉上的真心是如何被她一点点碾碎的。她会让他名誉扫地,让段瑞城也经历一番亲人受苦的滋味。

午觉睡醒,眼前是她熟悉的绿色床帘,谷雨往对面瞟了一眼,骆艾嘉正在看美剧。她只在骆艾嘉的ipad是看到过两部剧,一部《老友记》,一部《甄嬛传》。

骆艾嘉说,经典永流传,温故而知新。

听见背后的动静,骆艾嘉头也没回,“你醒啦。”

谷雨温声道:“嗯,刚醒。”

她桌前有一个纸袋,这不是她的东西。

骆艾嘉回过头,手肘搁在椅背:“余莉莉给的,她刚刚来找过你,你在午休,她就把东西放这了。她说今天晚课还是让你帮忙代下。”

“好,我知道了,谢谢学姐。”

骆艾嘉就读新传学院,大她两级,因性格原因与之前的室友闹不和,分到了谷雨她们的宿舍。

今天下午没课,谷雨打算去趟市区,骆艾嘉听后央着她要一起。她的手机坏了,得买部新的。

谷雨拆开桌上的纸袋,里面是五一假期前她“借”给余莉莉的外套。那天余莉莉喝多了,吐了自己一身,嫌自己衣服脏,吵着要谷雨身上的外套。

不同的是,余莉莉还回来的这件,吊牌也没摘下。她拉开抽屉,欲拿出剪刀。最里面的旧手机躺在那,显屏亮起,几条消息提醒弹出,谷雨看了一眼,没有拿起剪刀,只将抽屉合上。

她将外套收进衣柜,换下睡衣,中午和骆艾嘉一起在食堂吃了饭。

海市是南边最繁华的城市,市中心更不用多说,步行街上全是人。她们一路从北向南,终于到了数码港。

谷雨收起伞,进了卖场,里面都是手机贩子,骆艾嘉原先以为谷雨会买部国产手机,跟她之前用的那部一样。

数码港内没那样窗户,也没明亮的主灯。形形色色的人汇集在二手数码摊,摊前的灯牌花花绿绿。三教九流都有,他们坐在玻璃柜前,一边抽着呛人的烟,一边检查手里的二手机。

骆艾嘉扯了扯她的衣服,“要不我们去对面看看。”数码港的对面开了一条街的手机专卖店,什么牌子都有。

谷雨摇头,指着展示柜里的二手机,“我想买这个牌子。”

她不是一个物质的人,这点骆艾嘉很清楚,买这个牌子的二手机,已经可以去对面买部新手机了。

“你想好了?”骆艾嘉迟疑了会儿,还是劝她:“如果买这个牌子,明年补助金就申请不了了。”

补助金考察早就严明,资助生不能使用这个品牌的手机。

“我知道。”谷雨轻浅一笑,接着说:“明年我就不申请了。”

骆艾嘉不明所以,“为什么啊?”问完后又讪讪一笑,再怎么说都是谷雨自己的事情,她也不便过问。又怕刚刚的直率发言,冒犯到了谷雨。

谷雨眉目含笑,不以为意,只指着数码港的一头,“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最后谷雨买下了一部去年款的黑色版,当时老板极力向她们推荐今年的新款,价格只差了700。

电子产品买新不买旧,但谷雨很坚持。付账前,骆艾嘉帮忙检查了一通,她怕谷雨不懂被人坑了。

老板嗓子说干了,端起茶杯,喝前,他又自信拍了拍胸脯:“放心吧!爱思全绿,我这儿童叟无欺!”

直到软件界面上确实显示的全绿,骆艾嘉才放下手机,示意谷雨可以付钱了。

老板接过现金,放到点钞机里数,机械的女声重复了三遍“三十七张”,老板才给谷雨拿来包装盒,又从后面货架上取下充电头、数据线、手机膜。

他叼着烟,将纸袋递给谷雨,“美女,能送的都送了,够实在吧!”

谷雨平淡道:“谢谢。”

她被骆艾嘉拉着出了数码港,一阵热潮袭来,艳阳高照,晃着她们的眼。

谷雨支起伞,打在两人的中间。听骆艾嘉抱怨:“呛死了,人都要被二手烟熏死了!”

“夸张了啊。”谷雨笑着说。

返校的路上,谷雨将手机卡插进了刚买的手机里。登陆微信时,上面的小圈不停旋转着,过了会才加载出消息。

余莉莉的消息顶在最上,右边的数字提示23条消息。

“哇,这是在轰炸吧!”骆艾嘉不小心瞟到,随即感叹。

谷雨抿唇一笑。她将余莉莉的“轰炸”记录过了一遍。十七条是提醒她晚上的课不要迟到了,四条是解释她在外面有点事下了晚课来找谷雨。

另外两条,一条是代课的转账提醒,一条是让谷雨给她朋友圈最新一条点赞。

【谷雨:我知道了,不会迟到的,你放心。】

余莉莉秒回。

【LLi:OKOK】

谷雨知道余莉莉不在乎她在做什么,怎么才回消息,她只要达到余莉莉的目就行了。

她点开对话框左边人的头像,最新一条朋友圈是余莉莉五一小长假期间的照片合集,每一张都是长图,足足发了九张。

有梧市的古建筑、有美食、有她的男朋友程朗,还有……

谷雨的瞳孔不自觉地收缩,她将图片放大,目光聚焦在那张略微失真的脸上。

当你足够恨一个人的时候,你会不自觉在意他的一切,他的种种都像一把刀,刻在你的心上,勾勒出一个血淋淋却又清晰万分的形象。

地铁在隧道中穿行而过,轰轰作响。

照片里的段司柏,坐在沙发的另一边,眼神却在此刻扫过镜头。

隔着两个城市,隔着时间与空间和谷雨的目光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