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音的话像一盆冷水把胤禛心底窜起的小小火苗浇了个透心凉。
明敏就是前车之鉴,身为世家贵女依旧在家族皇室的威逼下,被迫走入一段并不心甘情愿的婚姻。鸾音只是一个宫女,更是一个孤女,自己若是有意,和额娘提一提,往自己的后院里再放一个格格是易如反掌的事情,鸾音也根本没有反抗的权利。
可是自己是一时气血上头对美色的迷恋,还是真真正正地想要去爱一个人?如果只是因为自己的一时兴起,把鸾音逼入后院,她会不会活成下一个明敏。
“四阿哥,怎么了?”鸾音见胤禛拿着笔,呆坐着好半天没动静,低头询问。
胤禛看着鸾音关心的神色,心脏被愧疚淹没,她今年九月才刚刚满十四,脸上还带着孩子的稚气。胤禛知道的,鸾音表面上看起来是进退得宜的大宫女,但那一双总是明亮又含着勃勃的野心的眼睛才是真正的她。她喜欢读书,喜欢听自己讲朝廷的大事,喜欢管着六宫的眼线,喜欢琢磨满脑子的新鲜主意,但应该唯独不会喜欢在后院将一身的锋芒羽翼都收敛,做个洗手作羹汤,翘首以盼雨露君恩的侍妾格格。
“没事,不用磨墨了,有什么事我明天当面和太子说,也不用劳神写这些折子。你——明日午后就准备出发,一路上必然是舟车劳顿,也早点回去歇着吧。”
鸾音心中塞满了即将前往塞北的喜悦,没有注意到胤禛忽然低落的心情,脆声道了个跪安就兴冲冲地回到自己的小房间里收拾行装。
苏培盛也跟着四阿哥回了京,一直在前院整顿行装,一直忙到现在才有空脱身来见胤禛。进到清心斋时,只能看到鸾音雀跃的背影,嘿嘿一笑,“主子爷,这回鸾音姑娘也能跟着咱们一块儿出发了。您瞧她那兴奋劲儿,到底年纪还小,平日里再稳重,这回也显露出几分孩子气了。”
胤禛笑着遥遥头,十四岁,可不就是个孩子。他告诫自己,谋定而后动,在没有认清自己的心思之前,不要过早地打扰一朵茉莉的盛开。
鸾音要随着四阿哥一起前往漠北,走之前按照规矩要去向明敏禀告辞行。
明敏正踏着花盆底在安禧堂内绕圈子。这是在生完大阿哥之后明敏每日必做的功课,一连走完五六圈,明敏才喘息着停住脚步,一旁的碧玺连忙拿起帕子为她拭去汗珠。
“鸾音,你来看看,我的腰围是不是要比上个月纤细些了?”
鸾音仔细打量了一会儿,看见明敏屏住呼吸,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忍俊不禁地点头赞同到,“福晋的腰身的确是要苗条些了,可见钟太医的方子是不错的。”
明敏听到了满意的答案,这才结束了今日的功课,拉着鸾音的手把她带到正屋内,问起鸾音前往漠北的事情。
“四阿哥今天早上和我交代了,上回因为我耽误了你,这次你能跟着一道去漠北,也算是了了我心中的一点遗憾。”
“能有服侍福晋的缘分,是奴婢的福气。”
明敏看着鸾音,心中默默道:是我的福气才对,要是当日产房里,没有鸾音在身边……熟悉而又可怖的窒息感满上胸口,即使过了半年,明敏依旧心有余悸。身份有别,她并不为难鸾音要把她客套的言辞在安禧堂丢个干净,只在心中默默记住当日的最后一根稻草。
想到四阿哥今天早上来找自己交代这件是的模样,明敏的心绪更加复杂难明。她自己虽然和四阿哥是疏远客套的夫妻,但并非是不懂情爱的泥塑木胎。四阿哥温柔的目光,小心的语气,明敏几乎在他说出安排的那一刻就意识到,四阿哥对待鸾音的态度,并不是单纯地对能干大宫女的倚重,而是对心爱之人小心翼翼的维护。
他无论是对明敏,还是对李格格宋格格,目光总是冷静到显得严酷,这还是明敏第一次从他眼中看出柔情,看出患得患失的忐忑。这是爱吗?明敏不确定。四阿哥会不会把鸾音也纳为后院的一个格格?明敏不知道。
但是她却无可抑制地开始为鸾音而担忧,她只是一个宫女,背后没有家族,没有父母,只有一个多年未见,比她还笑的弟弟。自己没有拒绝的勇气,她更没有反抗地余地,心不甘情不愿地待在华丽的牢笼之中,实在是太苦也太痛,明敏不希望在绝境中拉了自己一把得稻草,也要走向和自己一样的命运。
“鸾音,我向往山水,却不能轻易出宫,你此去漠北,也代我好好看看大清的壮美山河。我走不出笼子,可是你,你是自由的,千万莫要让风雨折断了翅膀。”
听到明敏笑着说起这些,鸾音心中满是酸涩,她大胆地握住明敏的手,“福晋放心,奴婢一定认真地看,认真地记。若是主子爷同意,奴婢便将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常常给福晋写信寄回来。”
“四阿哥脾气一时好,一时坏,他若是不让你寄,你就偷偷地交给小圆子。他是主子爷,一意孤行惯了,你有我撑腰,在他面前也不要一味委屈自己。”
不知道四阿哥在福晋面前到底是怎样一个形象,居然在敏明的口中成了一个阴晴不定的暴君形象。鸾音觉得好笑,但还是乖乖答应下来,“福晋放心吧,主子爷到了前线只会更忙,奴婢只要不出大错,他可没功夫和我这个小宫女计较。”
明敏仔细地看着鸾音的表情,提起四阿哥,有忍不住的笑意,有半真半假的抱怨,但偏偏没有一点儿女子对男子的羞涩暧昧。
这姑娘还没开窍呢,明敏在心底叹了口气,自己总不好贸贸然告诉鸾音:四阿哥可能看上你了,自己小心点儿。
看到又津津有味谈起出行计划的鸾音,明敏破罐子破摔,鸾音还是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四阿哥也说不定只是一时兴起,自己的婚姻都搞得一团糟,还是先别为旁人的感情瞎出主意了。
临行前,乌拉那拉明敏特地托碧玺给鸾音送来了一身绯色骑装。福晋手下赏出来的东西,浮光锦缎,苏绣针法,比之前梅子和杏子准备的要更加精致华丽。
鸾音爱不释手,但是出了城门,北去三百里,华丽的衣裳却一直没有上身的机会。
满人马上打天下,但并不是每个满人都有乘马飞驰的天赋,至少鸾音就没有。小时候跟着阿玛学过的马术技巧,进宫几年早就被忘了个干净,在鸾音第三次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之后,四阿哥冷笑着把人捞到自己的马上:“富察鸾音,这就是你说的会骑马?”
鸾音侧坐在胤禛身前,马背一颠簸,身体距离四阿哥怀抱的距离又进了三分。鸾音鼻尖萦绕着胤禛身上残存的清淡香气——是韩魏公浓梅香。徽宗年代在宋代文人雅士手中辗转形成的香方,又被胤禛亲手教给鸾音。在清心斋中日日闻见的香方,在马背上竟有了乱人心神的功效,鸾音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被抓住了尾巴的兔子,一个劲地躁动着蹦个不停。
“别动,等会再掉下去我可不捞你。”胤禛收收手,把想要往前远离一点儿的鸾音彻底笼在自己胸前。
鸾音的背紧紧贴上了胤禛的胸膛,一时间分不清震动的是自己胸口加速跳动的小兔子,还是背后之人胸膛里勃发出的生机勃勃的心跳。鸾音感觉到热意又爬上了自己的双颊,即使是马背上迎面而来漠北的风,也吹不干心头的火热和掌心的汗意。
好容易挨到了夜晚暂歇的营地,不用四阿哥多说,鸾音已经主动地收拾好包袱,自己把自己发配到了运输行礼的马车之上。
小圆子是马车上的老住户,几个月不见圆脸瘦了一圈,但是见到鸾音依旧笑得见牙不见眼,“鸾音姑娘,你也来坐马车啦。外面风沙大,日头毒,这马车虽然拥挤,但是比起马背上还是要舒坦多了。”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口掏出一张灰色帕子,往身边的小箱子上一铺,还细心地理好边角,“这个箱子最沉稳,在这么颠簸的马车上也不随意挪动。”
鸾音在摇动的马车上艰难地地坐上了属于自己的专座,就听小圆子掰着手指细数箱子里的装着的五花八门的兵器,“姐姐放心坐,这里头不是什么金贵东西,都是些□□啊,铁箭啊,匕首啊,哦对了,好像还有几柄短剑短刀,坐不坏的。”
听小圆子这么一说,鸾音只觉得臀下凉飕飕的,更加不放心了。
兵器冷,天色更凉,胤禛一行人从京城出发时已经是八月十六,在盛京和周边调拨粮食的守将汇合,一路急行北上,队伍依旧追赶不上寒潮蔓延的脚步。
鸾音在乾西四所和明敏畅想的美丽景色丝毫不见,放眼望去只有一片衰草连天,远山灰暗的身影匍匐在大地上,更增添几分了无生机的苍凉。
作者有话要说:老四啊,你可得对我们鸾音好一点
否则,
明敏is watching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