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晋险些落胎的当天晚上,永和宫就送了足足四个宫女到了安禧堂,第二日一早,乌拉那拉福晋递了牌子进了宫,又多了两个专管煎药的医女。
鸾音从小厨房出来,一路走到安禧堂正屋,足足过了三道严密的检查,才将那一碗热牛乳端上乌拉那拉明敏的案桌。
明敏披散着头发,额上只一条兔毛抹额,身上穿着一件石青色的家常褂子,明明补品药膳一日三餐的供着,脸色却依旧苍白得没有什么血色。
鸾音谨守着德妃交代给自己任务的界限,把牛□□到碧玺手上,就敛目站到了一旁,眼观鼻观心,只做好照“看”的本分,半点不插手贴身侍候的事情。
明敏才尝了两口就嫌弃地让碧玺把牛乳撤下,碧玺张了张嘴,想要劝两句,又怕触及到福晋的敏感点让她状态更差,只得把涌到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
“鸾音,你今日本来可以跟着四阿哥一起随大军出征,如今却只能依照着德妃娘娘的命令,呆在小小的乾西四所看着我这个无趣的病人。不觉得后悔吗?”
“奴婢不敢,看顾前院,关照福晋,本就是奴婢的分内之事。”
“你是不敢,却不是不怨不悔。你刚来时就大刀阔斧地整顿清心斋,后来阿哥虽然不说,但我知道你在他身旁办的事情,只怕比苏培盛还要重要许多。鸾音,你说一个有能力,也有野心的人,本该是展翅翱翔的苍鹰,却被关在笼子里。即使这个笼子,是黄金栏杆白玉顶,但是他真的能心甘情愿吗?”
鸾音知道,明敏说得是鸟儿,其实是指自己,思索了一会儿,回答道:“奴婢愚笨,不知道苍鹰怎么想,但在奴婢看来,即使在笼子里再难熬,也得先好好活下来,才有机会看看有没有可能摆脱牢笼,重归天地,不是吗?”
明敏听了,却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又忽然问道:“听说你之前在德额娘是做的读书宫女?”
“是的。”
“我们安禧堂也有不少书,是我让院子里的人,按照你在清心斋的法子摆放的。我现在怀着……这个东西。”明敏犹豫了一下,面上忍不住露出几分嫌恶,好似提到一嘴肚子里的孩子都嫌晦气,“她们这些人,整天地看着我,既不让我念经,也不让我看书,又是伤心神,又是伤眼睛,我这满院子又找不出几个识字的。能不能劳烦你,每天替我读几页书?”
一旁的碧玺又露出了那种欲言又止的表情。
鸾音确实立马答应下来,“德主儿和主子爷把我留下来服侍福晋,福晋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更何况是读书这样的小事。”
明敏见她答应了,轻轻松了一口气,不一会儿就眼皮沉沉,再次睡了过去。
鸾音一出门就被碧玺拉倒了一边,这位福晋身边的头号亲信一张小脸上满是担忧,“鸾音,福晋要听书我劝不住,但是你心里可得有数,万万不能什么都纵着福晋来,念些弟子规三字经之类的也就罢了,那些伤神的深奥书册可不能多念。有些灵异神怪,佛学道经的故事更是万万不可,宫里的老嬷嬷都说了,这些故事听多了对肚子里的小阿哥可是大大的不妙。”
鸾音深吸一口气,感觉心底升起隐隐的怒火,“碧玺姐姐,既然听个书也有如此多的限制,方才在福晋面前你为何不说?”
“我……我这不是……”碧玺涨红了脸,支支吾吾。
“因为你也知道,福晋听了这样的话,会不乐意,对养胎的排斥会更大,对吗?”
“鸾音你既然知道……”
“是,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更知道两位太医都说过,对于福晋而言心病才是最大的症结。福晋正值盛年,平日里身体也素来康健,当日滑胎之事为何会发生,你比我清楚,福晋为何自从怀胎之后就郁郁寡欢,你更比我清楚。
治标不如治本,强堵不如疏散。我又不是学堂里的夫子,会逼着福晋头悬梁锥刺股的做学问,但是福晋正常合理的诉求我也不会拒绝。是太医的诊断和福晋自己的心态重要,还是宫里老嬷嬷你三言我两语的所谓经验关键?
碧玺姐姐,就算福晋日后生下了小主子,你唯一的主子也永远是福晋本人。姐姐从乌拉那拉府到乾西四所服侍的年岁比我的年纪都长,不能舍本逐末的道理,应该比我要清楚才是。”
鸾音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徒留碧玺一个人在原地讷讷。
碧玺回到正屋,看见明敏的睡颜,惊讶地发现福晋连睡着时眉头也紧锁着不曾展开。大红的鸳鸯锦被鲜艳热烈,裹在其间的一张脸却是苍白的可怖。明敏,明敏,乌拉那拉大人老来得女从名字里就寄托了对女儿的无限期许,明媚张扬,聪慧机敏,可惜,这样好的姑娘现在是再也找不到了。
鸾音第二天就坐在安禧堂明敏床边的小绣凳上,重操永和宫的旧业。和喜欢听游记话本的的不同,明敏反倒对史书纪传颇为感兴趣。乌拉那拉家的女儿,虽然是在一向重武轻文的满族世家里成长起来的,但是对爱女有求必应的老大人,当年也曾为了明敏破例延请西席专门教导。
鸾音说是念书,但和在永和宫的单向朗诵不同,明敏对于这每日仅有的娱乐活动显然十分珍视,不但听得认真,更时时与鸾音讨论。鸾音博览群书,有着一肚子的典故,明敏出身高贵,对满洲八旗贵胄家里的事情了如指掌,两人相互配合,倒成了一对儿极为默契的书搭子。
冬去春来,大清得中路军抵达与准噶尔部遥遥相望的克鲁伦河河畔时,紫禁城里已然是一派明媚的春日景色。御花园里桃花芳菲还没落尽,绚烂如火的杜鹃又一丛一丛地挤着挨着开得热闹。
明敏的肚子已经高高隆起,预产期就在下个月,求着磨了十多天,才让德妃松了口,允许鸾音和碧玺陪着她到御花园里慢慢走上一盏茶的时分。
明敏对待这次出行十分郑重,不但将吩咐内务府特地做的烟粉色新衣穿在身上,更是早早起床让碧玺为她绾了个精致的发髻。
碧玺看着明敏一身鲜亮站在烂漫的花海中,忍不住夸赞道,“福晋这样打扮起来可真好看,奴婢瞧着德妃娘娘赏赐的这只红宝石蝴蝶簪子就很不错,等主子爷班师回朝,福晋也可以多戴戴。”
明敏听到这话却是瞬间变了脸色,抬手将鬓边的蝴蝶簪子摘下,塞到碧玺手中:“红宝石贵重,我长得却平庸,额娘带着好看,我顶着它只显得俗气,收起来吧,以后也不要戴了。”
碧玺拿着那只簪子,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触了福晋的霉头,手足无措地呆站着。鸾音叹了口气,碧玺一心希望着福晋把孩子生下来就能多个牵绊,爱上孩子也爱上四阿哥。可是情感和怀孕生子本就是两码事,明敏现在笑容是一日比一日多,但是孩子和四阿哥却是两个提也提不得的巨坑。
“都快四月了,没想到桃花开得还这么好。福晋,上次碧玺姐姐不是说她老家又一道桃花牛乳酥的甜点最是出名吗?不如咱们这次也摘点桃花回乾西四所,尝尝碧玺姐姐的手艺?”
明敏对待这个活动显然十分有兴趣,“桃花牛乳酥,这名字听起来就不错。”
“哎呀,今日是什么好日子,竟然在御花园能碰到四福晋。”一道尖利的女声打破了御花园中的温和,来人看着十四五岁模样,一身枣红色旗装,上面是大片精致的苏绣缠枝花图样,本该有些俗艳的衣裳却被她穿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气势。
鸾音和碧玺飞快地扫了来人一眼,蹲下行礼,“奴婢见过郭络罗格格。”
郭络罗格格,和硕额驸明尚的掌上明珠,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更是八阿哥订了亲的未来福晋,五格格在紫禁城内外最大的敌人。
说曹操,曹操到,“郭络罗荣禧!你怎么也在这儿!你这个不知礼数的丫头,看见我四嫂也不知道行礼吗?”
五格格同样是一袭绛红色旗装,不大的小两把头几乎要被闪耀着耀眼光辉的翡翠宝石压垮,但很显然这点小重量对五格格高昂的头颅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鸾音因为自身的经历,对于五格格的到来十分警惕,碰上这位主子,绝对没啥好事。更何况……鸾音的目光在五格格身上上下一扫,在两年内窜高了一大截的个头,如今五格格踹起人来,恐怕要比当年更加可怖。
碧玺和明敏显然也对这两位在皇城内外横冲直撞的“女中豪杰”心有余悸,三人对视一眼,福至心灵。
“哎呀福晋,你怎么了?”
“我,我肚子有些不舒服——”
“这可疏忽不得,咱们快回乾西四所去,请太医过来看看。”
三人成功脱身,身后的五格格和郭络罗格格则爆发出新一轮的争吵:
“好哇荣禧!都怪你,把我四嫂都气着了!我要去告诉额娘和皇祖母!”
“谁看见了,你有证人吗?要我说把四福晋气着的是你才对呢!”
“你——你,你以下犯上,顶撞公主!”
“哼,那我还是你这个——“公主~”的未来嫂嫂呢,长嫂如母,五格格知不知道呀。”
作者有话要说:鸾音的故事告诉我们
没文化,真可怕。
只要文化素养高,走遍天下都有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