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玺的一番话,像一个惊雷落到清心斋里。
乌拉那拉明敏,那可是正黄旗管步军统领事内大臣家的千金,四阿哥的明媒正娶的原配嫡福晋,肚子里怀着的更是乾西四所第一个嫡出的孩子。这样金尊玉贵的主子偏偏这会儿出了事,四阿哥和苏培盛都不在,只有鸾音带着梅子杏子,还有三五个干些洒扫活计的粗使太监。
鸾音紧紧掐着自己的手心,用疼痛让自己冷静下来,事发突然,群龙无首只会更加糟糕。
“碧玺,正院不能没有个管事的人做主,你先回去好好守着福晋。杏子,你常在宫里走动,先拿着咱们府上的牌子去太医院,先找以往给福晋看诊的杜太医,杜太医若是不当值,不论剩下的太医是姓赵还是性王,都先请过来。梅子,你跟着我,去永和宫禀报德妃娘娘。”鸾音的声音不大,但是一字一句诚恳果断,透露出一股临危不乱的冷静态度,将心慌意乱的众人都安抚下来。
碧玺点点头,抹着眼泪回了后院。院子一脚拿着扫帚的小太监,却上前两步,“鸾音姑娘,奴才刚进宫的时候在太医院当过两年职……”
话音未落,就被鸾音打断“你叫什么名字?”
“啊?奴……奴才小金子。”
“好,小金子,你就陪着杏子一起去请太医。这次差事若办的好,主子爷那边的赏赐定然少不了,扫地的差事说不定也能换上一换。”
小金子激动地抬起头,平平无奇的一张脸上,眼神却闪烁着明亮的光彩:“奴才遵命,姑娘放心,奴才一定帮着梅子姐姐把最好的大夫给福晋请来。”
小金子拉着杏子以最快的速度前往太医院,鸾音则带着梅子赶到了永和宫。
自从康熙三十三年的冬天从这里离开,鸾音已经两年没再踏足。时间紧迫,鸾音来不及观察永和宫的一草一木是否由熟悉变得陌生,也没有心思分辨在庭院中往来穿梭的是新来的宫女还是熟悉的面孔。直到一路火急火燎地闯到了德妃娘娘面前,看见美人眼角处细细的纹路,鸾音才恍然发觉,岁月如水,两年在人的一生中很短,但依旧留下了不少的痕迹。
德妃显然也很惊讶,面前的姑娘亭亭玉立,面容姣好,更难得的是那通身的气派,一眼望去没有半点宫女的局促卑微,反而是一眼可以望见的被书香熏陶出来的从容矜贵。这样的人才,:就算放到三年一次的大选里也绝对不输满蒙八旗的世家大族精心□□出来的贵女,半点也看不出两年前饿得皮包骨头似的,豆芽菜一般瘦小的可怜劲儿。
德妃来不及和鸾音叙旧就被迎面而来的坏消息给砸懵了。
“奴婢鸾音参见娘娘,福晋今日上午身体不适,已然见红。主子爷和苏培盛都去了前朝,还请娘娘前往,主持大局。”
“什么,见红!”德妃急得站起了身,面色发白,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怎么会呢,老四家的身子骨一向不差,有正当年,连王御医也说过这一胎,是胎相极好的。怎么会突然见了红?”
鸾音上前两步,帮着丹朱一起扶住德妃,“娘娘不要太激动,奴婢走之前已经先让院子里的宫女和太监去太医院请人了。只是主子爷不在,乾西四所现在群龙无首……”
“丹朱!快!快随本宫到乾西四所去。”德妃连衣裳也来不及搭理,穿着一身居家常服,裹了个披风就要往外赶。走了两步,才从纷乱的思绪中扒拉出一个重点,“丹朱,你亲自去太医院将卢太医请过来,鸾音,你陪着本宫去乾西四所。”
鸾音到了乾西四所,大多数时候都是做得笔杆子上的差事,就算因为四阿哥的要求,每日早上在东暖阁服侍洗个手,也都有小圆子小方子殷勤地倒水递毛巾。正儿半径服侍人的差事,竟时离了永和宫就没再做过,此刻搀着德妃娘娘,勉强控制住了急切的步伐,迁就着德妃的节奏,但是搀扶着德妃娘娘尊贵玉体的手却是进退两难。轻了怕扶不住人,重了怕伤了妃位之尊的贵体。
好不容易挨到了乾西四所门口,正碰上小金子和杏子带着一个背着小药箱的太医匆匆而来。
德妃看着眼前显得过分年轻的太医,皱了皱眉头,显出一副很不放心的模样。
“鸾音姑娘,鸾音姑娘,碧玺姐姐让我来问,太医还没到吗?福晋哪里情况不太妙,留了好多血呢!”
德妃心头一跳,咬咬牙,这种情况下死马也要当成活马医,“还不快将太医请进去。”
年轻的太医朝着德妃行了一礼,就背着药箱进了后院。德妃被他那平静的眼神一往,心中莫名对这位还未到而立之年的年轻太医多了几分信任。
不一会儿,丹朱也带着专精妇科的卢太医到了乾西四所,两个太医配合着看诊,德妃心中总算稍微松快了一点儿。德妃自从荣登四妃之位,来往都是步辇,很久都没有再火急火燎地走过这样长的路途。坐在鸾音准备好的太师椅里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打起精神。
卢太医和年轻太医看完了乌拉那拉明敏的情况,商讨了好一会儿递给德妃一张清单,宽慰道,“福晋误事寒凉食物,这才有了小产的先兆,所幸咱们来的早,已然控制住了。只是往后福晋入口的东西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怀胎期间也切忌多思多虑,否则,这一胎恐怕会有些艰难。这里是奴才和钟太医商量之后开出的安胎药方,和水煎服,每日三次,喝足二十天方能比较稳当。”
“多谢两位太医,鸾音,送他们两位出去。”
虽说四阿哥是德妃正经八百的亲生儿子,但在乾西四所,德妃认识的面庞除了带来的丹朱就只剩下了鸾音。有什么事都是交托他们两人完成。
鸾音照着吩咐将两位太医恭恭敬敬地请出了乾西四所。只是那位年轻的小钟太医,走出去了两三丈,忽然停住脚步,在原地踟蹰了一会儿,掉头来到鸾音身边,小声道:“你们家福晋娘娘,体质底子十分健壮,这回饮食寒凉只是个影子,她更大的问题,是在心病。”
心病……鸾音在心中思索,福晋看起来永远都是那么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她都好像不放在心上,她能有什么心事呢?
乾西四所里,听说德妃娘娘驾到,搭着肚子的李格格和精心打扮了一番的宋格格都涌到前院来。
一个温柔浅笑,有些过于刻意地摸着自己一日日打起来的肚子,孩子还没吃生就像先找准机会赢得未来祖母的关注。另一个捏着帕子,机会找也不找,一个劲个地说着自己六七年前再永和宫服侍的日子,找德妃忆当年。
德妃在后宫沉浮几十年,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冷眼旁观了一会儿,发现这两人一个虚伪,一个殷勤,但都没表现出什么不同寻常的心虚反应。从她们一来二去有来有往的机锋中也看出,就她们俩那点摆在明面上的小心思和蠢笨头脑,万万不可能干出谋害嫡福晋和未来嫡子的“壮举”,立马不耐烦地把两个叽叽喳喳的格格打发回后院,面色一冷,专心致志地开始盘问乾西四所中,在乌拉那拉明敏身边贴身服侍的奴才。
“你就是福晋身边的大宫女?”
碧玺的眼睛还红肿着,散落的头发也没来得及梳理,点了点头应道“回娘娘的话,奴婢碧玺,是康熙三十年跟着福晋陪嫁进宫的,福晋身边的事一向是由我负责。”
“你既然是乌拉那拉的家生子,又是打小服侍福晋的人,那更应该知道这一胎有多重要,怎能疏忽至此,让那等腌臜的寒凉东西进了正院的餐桌上。万一福晋和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什么闪失,本宫和四阿哥饶不了你,乌拉那拉家更不会放过你。还是说,是你自己对明敏心生怨恨,这才干出这样背主的丑事来!”
“奴婢不敢,奴婢也不会!奴婢出身卑贱,老天垂怜才能从小和福晋一块儿长大,福晋也对待奴婢如姊妹一般,怎么可能去加害福晋。只是……只是……”碧玺急得双颊通红,眼神却躲闪不定,嘴唇蠕动却好似有难言之隐,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德妃心中狐疑,厉声斥责到:“可是什么?都这会儿了,还要在瞒着本宫吗?”
“只是……”碧玺咬咬牙,下定了决心,看了看左右,“还请娘娘将其余人等全都禀退,奴婢才敢说。”
德妃挥挥手,丹朱和鸾音心领神会地带着小宫女们从房内退出。鸾音落在最后,将大门轻轻阖上,在最后一丝门缝即将关闭的时候,听到了碧玺抽噎着的哭腔。
“娘娘恕罪,那寒凉之物,不是小厨房送来的,是福晋自己偷偷藏着的打胎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