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时辰,看起来很长,但是鸾音彻夜未眠早已困倦至极,在小床上闷闷不乐地翻了几个身终究抵不过沉重的眼皮陷入睡梦中。
一进入梦境,她又回到了熟悉而又离奇的课堂上,只不过这次四方的教室更加宽阔而明亮,周边坐着的少男少女也都不再穿着统一的蓝白色套装,而是风格种类各异。
传道授业的各科男女夫子走马灯一样轮转,鸾音一觉醒来,晃晃脑袋,只觉得里面又被“恩格尔系数”“美林时钟理论”“最小二乘估计”塞了个满满当当。
鸾音披衣起身,草草用了顿点心,再次坐到小案桌前用睡梦中新学到的知识对之前写就的账本表格进行更进一步的润色。
只可惜脑海里的知识太多,所能表达出来的却太少,在梦境中学到的,许多都是能够影响这个大清经济运行的方法理论,但是这些方法却不是如今只是一个区区光头阿哥,或是自己一个宫女能够涉及的东西。鸾音将一条条新鲜的理论写下又划去,或许——等到四阿哥像梦境中那样成为天下之主,这些理论就能够得到真正的实践运用。
夜色深,灯火明,胤禛走入清心斋,环顾四周见不到熟悉的面庞,小圆子才帮他解下大氅,就忍不住问起鸾音,“鸾音又一睡不醒了?”
“没呢,奴才看着姑娘睡足了三个时辰,下午就起了。只是姑娘一睁眼便又在那儿用功,说是有极重要的事要回禀主子爷呢。”
小圆子话音刚落,就见鸾音兴冲冲地抱着一摞书册纸张进了清心斋,胤禛看着她亮着眸子一幅迫不及待又不得不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一软,但故意板起面容:“三个时辰可睡足了?”
鸾音连连点头,“睡足了!”
“下回你要是再这般行事……”
鸾音面色诚恳,几乎要就地起誓,“奴婢下回绝对不昼夜颠倒,耽误了白天服侍当差的正事,给主子爷丢脸。”
胤禛心中无奈,他担心的是这姑娘过度劳累不懂爱惜自己,哪里是为了上书房少个端茶倒水的人而生气,“好了,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能逼得你废寝忘食?”
鸾音将一摞账本放在四阿哥的书桌上,又拿出经过自己昨夜和今日多次修改最终成型的表格递到四阿哥的面前。
胤禛接过纸张,仔细阅览起来,第一张纸张上画着一组高低错落的条状带,每条带中还分成四组不同的小块饰以不同的颜色。再下面的,是几张更加奇怪的图案,许多等大的圆圈里画着张牙舞爪,伸出奇怪尖角的东西。
见四阿哥把几张图都看了个大概,鸾音开始为他一一讲解介绍起来,“奴婢昨晚和梅子一起理出了前院今年的开支账目。但是只看账目数字,不但枯燥疲惫,而且也难以一目了然。
但是将数字代表的信息用图画表示出来就要简单许多,阿哥请看:
第一张表中,用红线勾勒的条带代表收入,墨线勾勒的条带代表支出,金额越高条带越高。像康熙三十二年的支出条带中,蓝色块代表的是下人打赏这一类总的支出,而黄色块则是前院年节赠礼的支出……”
随着鸾音的讲解,四阿哥的脸色也从轻松变得严肃,待鸾音讲完第一张,又询问了许多细节,才拿起第二叠图表,问道:“那这些图画想来也是别有设计了,只是上面写着苏培盛,小圆子,梅子杏子的名字,不知道是何意?”
“奴婢昨天在理账的时候,发现有专门记载给奴才赏赐的这一栏,每条还仔细写明了赏赐的金额与事项。主子爷恩惠,给奴才们的赏赐也不少,只是条目虽多,但是仔细看来也不过是年节例银,忠心护主,机敏灵巧,身有多长这几种原因。小厨房针线房的则是分为不同的菜系和绣派,像小厨房出身南边的绿豆因为江南细点收到的赏赐最多,但是因为羊肉锅子做得好收到赏银的次数也排在第二。反而是皇城出身的晓红,虽然平时大多负责的是京城菜品,但是收到赏赐最多的却是川蜀菜肴。
奴婢便想着将每个人收到的赏赐分个类,再绘制成图,收到赏赐次数最多的门类触角越长,这样每个人各自有怎样的长处,在那个方面收到主子们嘉奖的次数最多就一目了然,奴婢和苏公公下次再要给宫人们安排差事时,也可以参考他们个人的能力所在。虽然只是咱们小小的一个前院,但是只有人尽其才,才能将差事办的更好。”
四阿哥黑亮如玉石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鸾音:“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主子和奴才是这样,朝廷百官和皇阿玛的江山也是如此。”
每三年举行的科举千百年来都是朝廷选拔人才的最优解,但是当踌躇满志的士子变成了朝廷官员,封疆大吏,要想真实地考察每个官员的为政能力,治理水平,就成了每个朝廷的头痛之处。吏部评判虽然有上下九个等次,但是上下贿赂屡禁不止,评价为上上的说不出好在何处,评价为下下的也不一定真的一事无成。若是能将鸾音设计处的这种表格推广开来,将官员的各项能力数量化,这对于整个大清官场都将是一场革新。
鸾音微微一笑,目光灼灼,一点也不回避自己这张图表所包含的野心,“阿哥心怀天下,定能襄助圣上让朝堂之上人尽其才,大清境内海晏河清,奴婢自愧弗如。”
胤禛也嘴角微翘,鸾音微微一怔,这是她第二次看到四阿哥浅淡得笑容,更是头一回从他的眼中看到如今还并不显山露水的普通皇子,露出的锋芒锐利的野心与抱负。
瑞雪兆丰年,一场又一场的鹅毛大雪为紫禁城的琉璃瓦披上银装,也将康熙三十五年到来称托得格外热闹。
虽然还没颁下明旨,但是朝廷内外都心知肚明,北方准噶尔频频挑衅,御驾亲征是势在必行。大清朝不是第一次爆发大规模战役,比起十几年前真正能够动摇国本的三藩之乱,对准噶尔的出兵只是逐渐走向繁盛的帝国对于不守规矩的邻居忍无可忍的威慑警告;康熙也不是第一次亲征,早在康熙二十九年的乌兰布通之战带来的胜利让正值壮年的帝王对于即将到来的战争胸有成竹。
但是六宫内外的目光还是聚焦到了即将开启的准噶尔之战上,因为这场战争,不仅仅是大清与准噶尔的对抗,更是很多已经长成的阿哥第一次在战场上的亮相。满清马背打天下,战场上的表现对于每一个有可能拥有继承权的皇子来说都至关重要。
善于骑射的皇子如何摩拳擦掌,斯文瘦弱的阿哥怎样临阵磨枪,即使是太子与大阿哥的龙争虎斗在除夕年宴上都暂时告一段落,粉饰以兄友弟恭,歌舞升平的热闹。
鸾音站在四阿哥身后默默地给几轮敬酒之后再次空空如也的杯盏添酒。皇子们依照次序落座,三阿哥一向在士林中很有名气,宴席一开始身边就围了一圈吟诗作对的文人雅士;八阿哥在兄弟中左右逢源,在前朝显然也是朋友遍地,虽然因为出身的拖累身边交谈讨好的大多是一些寒门子弟或是落魄贵族,但是胜在数量,也是一派热闹的气氛。可惜夹在两人中间的三位皇子:四阿哥冷漠,五阿哥讷言,七阿哥自卑,生生在两座热闹氛围的巅峰中砸出一个冷清安静的谷底。
宴至中途,酒酣耳热,李德全见康熙兴致高昂,趁着皇帝兴头上提醒道:“阿哥们格格们心性纯孝,都花了好大的心思给皇上备下了念礼,皇上可要让他们呈上来看看?”
也许是因为早年夭折的孩子太多,虽然现在阿哥的序齿已经排到了十六,但是康熙对子女依旧是帝王中非同一般的上心,李德全稍微一提,就毫不犹豫地挥手下令。
皇子皇女们敬献年礼一向都是从小到大,十五阿哥,十六阿哥还在襁褓之中,让乳母抱着上来请了个安说了几句吉祥话就算是完成了任务。
十四阿哥被德妃拿着手板逼了半个月,总算时写出了一副还算入眼的书法作品,字不如何,但是说起自己带兵上战场的雄心壮志,小十四却是眉飞色舞,口若悬河,可惜康熙理智还在,任凭十四阿哥磨破了嘴皮子也没答应把八岁的小儿子带上战场。
十三阿哥和十三格格,十五格格三兄妹一起献上了一份百寿字绣图,让康熙龙心大悦,连没资格参加除夕宴的章佳庶妃都得了赏赐。十三阿哥兴奋地小脸红扑扑,在得到四阿哥远处投来的眼神肯定之后更加雀跃。
九阿哥瞒着宜妃将自己在宫外偷偷做生意挣得的千两白银作为年礼,可惜他的忍痛割爱却让康熙火冒三丈,连带着宜妃都吃了挂落。
八阿哥心思玲珑,从西方传教士那儿寻摸到一套精巧的占星仪器,康熙一直以来都对洋人玩意很感兴趣,可惜正卡在九阿哥的气头上,对八阿哥投其所好的年礼也是脸色淡淡。
很快,就听见小太监的高声唱名:“四阿哥敬献《正律审音》一卷,《大将军行文图册》一部——”
作者有话要说:《正律审音》在正史中是《律吕正义》中的一编,《律吕正义》由康熙、乾隆两朝宫廷敕撰的,以乐律学为主要内容的音乐百科专著。
清康熙五十二年(1713年),魏廷珍、梅瑴成、王兰生等人受命编修。成书于乾隆十一年(1746年)。
在编纂《御制律吕正义》过程中康熙命人去请教南府教习朱四美有关音律的问题:“问南府教习朱四美,琵琶内共有几调?每调名色原是怎么起的?大石调、小石调、般涉调这样名知道不知道?还有沉随、黄鹂等调,都问明白。将朱之乡的回语,叫个明白些的,逐一写来。他是个八十余岁的老人,不要问紧了,细细地多问两日,倘你们问不上来,叫四阿哥问了写来,乐书有用处。再问屠居仁,琴中调亦叫他写来。” 四阿哥音律造诣由此可见一斑。
虽然胤禛确实是懂音乐的少年,但是在真正的历史中并没有参与编书,成书时间也不是康熙三十五年这么早,这里是因为剧情需要有改动,何真正的历史不要搞混淆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