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锦虽然对前朝大事一无所知,但是对上书房各位阿哥身边的宫女太监的了解,确实对得起前前后后送出的价值几百两银子的打点礼物,鸾音只仗着她心神动摇之际套了几句话,就已经足够敲开上书房人际网的大门。
紫禁城里就连不受宠的皇子妃嫔,人命都微贱,更别说活在最底层的宫女太监。而在皇子皇女身边贴身服侍的年轻宫女太监,比起在紫禁城里沉浮了几十年,麻木市侩的老油条,要敏感单纯得多。都是鲜花嫩芽一样的年纪,含着金汤匙出身的皇子王孙,高高在上,前呼后拥,出身贫寒的宫女太监,身若浮萍,命如草芥。这样的一批宫人比起金银俗物,奉承逢迎,更期盼的是他人真正的尊重与关怀。
鸾音确实是学不来苏培盛千人千面的七窍玲珑,也做不到文锦那样天女散财的富贵阔气,但对于常常在上书房来往的青年宫人们来说,一个肯用心钻研他们各自的爱好忌讳的人,对症下药,一日复一日的水滴石穿,往往更有出奇制胜的效果。
“苏培盛,鸾音人哪儿去了?”胤禛拿起墨块,自己动手在砚台中研磨了一会儿,才觉出不对,往身后一看,早上跟来的三个人如今只剩下一个苏培盛。
上书房中空空荡荡,今日是腊八,旁的阿哥们早一下课就迫不及待地回了各自府上或是母妃宫中。去年康熙委托给胤禛编撰的音律典籍,经过一年多的努力总算到了最后收尾的关头,想着最好在年前完结成书,趁着新春让父皇开心开心,胤禛一时间和上书房的先生们商讨细节入了神忘了时间,这才多耽搁了好一会儿。不料就一回身,一直在身后默默站着的小宫女就不见了人影。
苏培盛咧嘴一笑,赶紧接过四阿哥手里的墨块:“唉呀,真真是奴才失职了,叫主子爷亲自动手。鸾音姑娘临走前还特意叮嘱过的,说是九阿哥身边的玉碎有事相问,暂时走开一会儿,让奴才仔细着爷。”
胤禛睨了苏培盛一眼,又是一年过去从十七迈入十八,身上本就单薄的少年感完全褪去,更加显得威势逼人,四阿哥面色冷冷看不出喜怒,“你倒是会帮人打圆场。这走了都有小半个时辰了,就算到九弟住的小院转一趟,也该回来了吧。”
“是呢,奴才等姑娘回来了一定好好说说她,这再忙碌,也不能本末倒置,耽搁了主子爷身边的差事。还叫主子爷等她一个小小的宫女,那更是大大地不敬。”
“哼,亏你还跟了我十几年,眼中就只有端茶倒水这么一点小小的差事。当日我还让你给鸾音当领路人,如今才一年呢,她在几位阿哥们身边的耳目灵通程度可要把你这个大太监都给顶下去了。”
一年多过去,苏培盛哪里看不出来,四阿哥对于鸾音远远不止一个小小的侍读宫女那么简单,前朝大事,后宫关系,都是手把手地教导,比起手下,更像是带学生。而鸾音姑娘呢,主子爷自个儿虽然常常抱怨,但是旁人要是置喙半句那可护得紧着呢。
“害,奴才哪能和鸾音姑娘比呢,姑娘是主子爷一手教导出来的人才,名师出高徒,主子爷点拨的学生自然要比奴才高出十万八千里去了。主子爷心慈顾念旧情,不嫌弃奴才笨手笨脚肯留个端茶倒水的差事,奴才就心满意足了。”
“油嘴滑舌。”四阿哥虽然语气冷硬,但是眉目舒展的模样显然是对苏培盛这一番夸赞十分受用。
苏培盛笑笑正要答话,就见一袭窈窕身影迈步进了屋子,少女穿着一袭鲜亮的胭脂色旗装,颈下一圈雪白的兔毛称得小脸肤若凝脂,就像雪地里初绽的红梅让人耳目一新。纤纤素手端庄交替在身前,手中方才离去时的素兰帕子已经换了红梅模样。
一向四平八稳的人,此刻脸色却带了几分慌张,几步走到四阿哥跟前,已经收敛了面上的急切,相反露出一抹浅浅淡淡的笑意,“刚才奴婢在门口碰见福晋身边的碧玺姐姐,说是永和宫送来的腊八粥已经到了,福晋带着两位格格都盼着主子爷早点儿回去呢。”
永和宫的腊八粥一早就送到了乾西四所,现在又提起,胤禛心知肚明,鸾音是听到了新的消息,担心上书房隔墙有耳,才不好在这儿与自己分说。苏培盛也是个再机灵不过的,连忙凑到胤禛面前提醒道,“福晋和李格格都还大着肚子呢,可不好在雪地里久站,主子爷,不若咱们今日就早点儿回去?”
胤禛点点头,“书也不是一晚上就能修好的,今日就先回去吧。”
天色一黑,雪就下得大了起来,主仆三人冒着风雪回到乾西四所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所谓的福晋和两位格格只是鸾音捏造出来的借口,但是却不料乌拉那拉明敏身边的碧玺当真打着灯笼站在门口翘首以盼。
看见四阿哥,碧玺眼神一亮,连忙上前几步“奴婢见过四阿哥,福晋今日午后觉着有些不舒坦,还硬撑着亲自下厨熬了八宝粥,阿哥不如去看一看……”
“不舒坦就叫太医,大着肚子就别往小厨房瞎咋呼。”四阿哥冷冷地扔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就往里走,可怜碧玺看着四阿哥走远了还跪在雪里愣愣地回不过神来。
鸾音和苏培盛对视一眼,得了,四阿哥心里对福晋的气还没消呢。鸾音伸出手帮碧玺把肩头厚厚一层雪轻轻扫去,扶着将人搀起来,“碧玺姐姐前两日还到小厨房要红糖姜茶呢,今日就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这都快成个雪人儿了。”
碧玺冻得青白的脸上勉强挤出几分笑意,“鸾音姑娘,我们福晋她……”
鸾音伸出手指止住了碧玺剩下的话,“年下前朝事多,主子爷一时烦闷也是常有的事,咱们做奴才的不敢触主子的眉头,他们夫妻两个要是有心,等过了这一阵子,有什么事说不开呢。如今后院最重要的就是福晋的肚子,大晚上的,姐姐多体贴体贴让福晋过个舒坦年要紧。”
苏培盛也跟着附和道,“如今万事都比不过娘娘金贵,安禧堂要是缺人手,奴才这儿还可以拨两个小太监过去服侍。”
碧玺眨眨眼,咽下来盘桓在口中托鸾音和苏培盛在四阿哥面前多多美言的请求,是啊,连福晋自己都对着四阿哥没有半点好脸色,她们这些奴才再心焦也不顶用,惹怒了四阿哥反倒更加得不偿失。嫡福晋没了丈夫的宠爱,靠儿女也能把后院坐稳,想到前两日从福晋妆台里翻出来的打胎药方,碧玺心头一跳,谢过鸾音和苏培盛赶紧匆匆回了安禧堂。
鸾音回到清心斋,四阿哥已经脱了大氅坐在了书桌前,见她回来没好气地冷哼一声,“你倒是对谁都热心的很,九弟身边的宫女要关照,安禧堂的碧玺也要搀扶。”见到苏培盛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你这般积极,赶明儿不如离了清心斋,去安禧堂服侍的好。”
自打福晋怀了身孕,四阿哥只要提到安禧堂的事就是这么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乌拉那拉明敏嫁入宫中也有四五年,好不容易有了身孕本来该是件皆大欢喜的事情,不知道这尊贵的夫妻俩究竟是闹了什么矛盾,关系反倒直接坠入冰点连德妃娘娘亲自出马劝了几回也收效甚微。
鸾音觉得四阿哥冷心冷情,明敏到底是少年相伴的发妻,再生气也不该冷待大着肚子的妻子,只是碍于他是主自己是仆,才不敢置喙。四阿哥看着摆出低眉顺眼模样的鸾音,心中同样不爽快,别以为一个个低着脑袋不说话,自己就不知道他们心中对于自己的做法颇不认同。只是乌拉那拉氏干出的丑事对自己而言是奇耻大辱,更不可能说与他人分享,被身边人一个两个目光异样地看着,胤禛也只能咬碎银牙往肚里咽,心中对安禧堂更加排斥恼火。
小小的乾西四所,福晋和阿哥冷战就已经够难熬的了,鸾音和胤禛也这么僵持起来,那可真是连清心斋也待不下去。
“哎呦,主子爷您这可就错怪奴才了,奴才和鸾音姑娘关心安禧堂不也是惦记着将来的小主子嘛。”苏培盛赶紧出声转移话题,“鸾音你之前在上书房,是有什么重要消息,定要等到回清心斋向阿哥禀告?”
皇子的家事轮不到她一个宫女多言,但是四阿哥的荣华富贵可是和自己的身价性命紧密相连,鸾音定定心神,将今日从玉碎那儿听来的消息如实以告,“前两日玉碎听八阿哥身边的吉祥说,在惠妃娘娘宫里听到大福晋身边的小霞子和旁人炫耀,说是他上驷院的叔叔,因为帮大阿哥办成了年礼的大差事,得了足足三百两银子的赏赐呢。”
作者有话要说:跨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