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音不知道四阿哥为什么突然生气,一头雾水地接了份新差事,端着茶盏出了清心斋找苏培盛解惑。
苏公公被她突如其来地请罪吓了一跳,见她全须全尾地出来了,面色如常,挤挤眼睛惊讶道,“主子爷没生气?”
小宫女镇定的面上这才挤出几分委屈巴巴的神色,“生气了,说我耳目闭塞,让奴婢明日跟着公公一起去上书房学习呢。”
“哎呦喂,鸾音姑娘您这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可是比奴才都要强。”
“公公可别打趣我了,主子本来就在气头上,我要再摆出个苦瓜脸出来,岂不是更叫他生气。”
“呵,姑娘现在知道主子生气了,一进去就跪地上请罪把奴才在门外都给吓了个趔趄,真是拦都拦不住!”
鸾音看到四阿哥非同寻常的表现,也忖度着前院发生的事恐怕不仅是闻莺大闹清心斋,秦嬷嬷虐打宫女这么简单,自知理亏,朝苏培盛讨好一笑,“还请公公为我解惑,主子刚才在里头问我知不知道秦嬷嬷是什么人,奴婢愚笨,许是答得不对,主子爷这才生气了。”
苏培盛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你还真不知道秦嬷嬷是什么人?”
鸾音一头雾水,“什么人,汉军旗人?南方人?针线房人?”
“唉呀,秦嬷嬷,那是承乾宫出身,孝懿仁皇后身边的旧人!”
鸾音本就不蠢,苏培盛这么一说,心念一转,当即背后就出了一层冷汗,“竟是这样。”难怪自己先发制人的请罪,苏培盛担心,四阿哥也是一副暧昧的神色,承乾宫与永和宫联系紧密又积怨已久,一个没解释清楚,恐怕就要以为今日秦嬷嬷所遭遇的发难都是自己这个永和宫新上任的大宫女撺掇的了。
“多谢苏公公教我,不然我干了蠢事,到现在还摸不着头脑呢。”
苏培盛看看鸾音,摇摇头,“你也是傻人有傻福,只是咱们跟着阿哥,光做个会识字磨墨的书呆子可不行,还得做好主子的眼睛,耳朵,和双手。今日那两个宫女,上来就求着阿哥来清心阁,连奴才听了心里都有些怀疑姑娘呢,阿哥今次是信了姑娘把那两人安排进了后院去,只是做奴才的要是让主子再三疑心,这路也就走到头了。”
鸾音越听越心惊,在永和宫时她虽然得重用,但是万事不用管,到清心斋来一个多月又忙着整理书册,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如今所处的不是铁桶一个的永和宫,而是几方势力博弈的乾西四所;服侍的主子也不是温和好脾气的后宫妃嫔,而是从小在猜忌和倾轧中成长起来的皇子。耳目闭塞,不但不堪大用,更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催命符。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鸾音就准时从小床上拥着被子坐起身,被冷水浸泡过的帕子一沾上脸,刺骨的寒意就把最后一点瞌睡都赶没了踪影。她动作麻利的穿戴整齐,再举着烛台,在黎明的昏暗中,轻手轻脚地穿过清心斋的三间书房,到了四阿哥昨夜睡下的东暖阁门口。
门外影影绰绰已经站满了捧着洗漱器皿的小太监,再过了没多久,苏培盛也到了,见到鸾音,微微一笑以示招呼。几息之后,东暖阁内声响渐起,苏培盛俯身门边轻声询问到,“主子爷可要起身了?”
“什么时辰了?”刚刚睡醒的四阿哥声音倒是比平时多了几分少年人懒洋洋的俏皮。
“再有小半个时辰,就到寅时。”
“嗯,那就起罢。”
苏培盛拍拍手,早就在门口候着的小太监端着水盆巾帕木梳衣衫等物鱼贯而入。鸾音头一回参与服侍早起,想参与又怕耽搁了旁人正经办差,站在原地只觉得自己像个木桩子似的杵在这儿,蠢笨又突兀。
短暂睡了一觉的四阿哥看见小宫女的手欲伸又止,尴尬地连一向镇定的面具都维持不住倒是心情不错,点点神游天外的某人,“来了就别干站着,过来服侍净手。”
小太监们对于正是四阿哥面前得意人的鸾音十分殷切,碰水盆的,递巾帕的一一到位,把呆头鹅似的鸾音推到了四阿哥的面前。
万事开头难,鸾音一咬牙,牵过四阿哥的手放在了温水中。四阿哥身为王子皇孙,手掌却并不是锦缎膏梁里养出来的细腻,手心和指腹粗粝的触感是日日研习弓马骑射留下的印记,看来四阿哥骑射功夫不出众还真不是懈怠疏忽,可能是真的缺少点天赋。
鸾音正在心中暗自嘀咕,四阿哥手掌一翻将自己的小手握在掌心止住了继续擦洗的动作,颇有些无奈地说道,“够啦,不用再洗了,手上的茧子可洗不掉。”
虽然房中没人笑出声,但是从小太监们亮晶晶的闪动着喜悦光芒的眼睛里,鸾音还是能感觉到一时间在小小的东暖阁内外回荡着的欢快揶揄的气氛。她讷讷收回手,笨手笨脚地接过干帕子把四阿哥手上的水珠擦干,带着几道新增的善意打趣的目光,红着耳朵躲到了人群外围。
开头果然难,才只是洗个手就闹出了笑话,看着苏培盛忙中不乱地帮四阿哥把全身穿戴地妥妥贴贴,连打理起长长的鞭子动作都称得上行云流水,鸾音忍不住流露出几分羡慕崇拜的神色。
这一幕刚好被四阿哥透过镜子收入眼底,一向古板的人也忍不住微微勾起嘴角,“苏培盛这一手的好手艺也不是三两天就能练成的,你要是想学,反正日后也要跟着一起去上书房,早起服侍也跟着一起看着学着吧。”伸手点点周边的一圈小太监,“这些今后可都是你的小师傅了。”
主子主动打趣,东暖阁的气氛顿时更加欢快。好容易挨到四阿哥简单用完了早膳,鸾音提着灯笼跟在苏公公身后,终于踏上了前往上书房的道路。
时辰尚早,天地间还是黑沉沉一片,连百官都尚未上朝,黑暗中从远处只能隐隐望见自己和苏公公手里这两点白纱灯一左一右护送着四阿哥走入隆宗门。
“鸾音,昨日之事你可想明白了?是要学着做个耳聪目明的人,还是安于在清心斋当个侍书的宫女?”
鸾音握着灯笼的手紧了紧,坚定说道,“奴婢不想再当个耳目闭塞之人。”
“好,那今日就给你布置个任务,大多阿哥身边也跟着伴读的宫女,过去苏培盛一个太监也不好与她们走得太近,一日之内能认识多少人,探听到多少消息,就看你的本事了。”
“奴婢遵命。”
进了隆宗门黑暗中闪烁着的白灯笼就渐渐多起来,往这处来的都是和四阿哥一样要清早进学的皇子。
“四哥早安。”
“四哥!!!”
身后一前一后传来两声呼唤,炮弹一样冲过来的,是多日不见得小红包十四阿哥,另外一边的蓝衣男孩看着比十四阿哥不大多少,行事却要沉稳得体的多,恭恭敬敬请了安露出一个乖巧羞涩的微笑。
听话的孩子惹人疼,在四阿哥这儿也不例外,只见他浅浅笑着摸摸蓝衣男孩的脑袋,温声道“十三弟早安。”转向十四弟缺面色一冷,拎着扒拉着自己大腿的小红包把人放远,“都上了大半年的学了,还扭扭捏捏地没个正形。”
“哼”十四阿哥撅着小嘴,不情不愿地站直身子,一扭头,又欢快地活蹦乱跳起来,“八哥!九哥!十哥!在这里!”
鸾音好奇地跟着望过去,在自己的梦境里,四阿哥荣登大宝之后,这三位挑事专业户的结局可不算太好。
但是很显然,如今连四阿哥也只是个半大的少年,八九十三位阿哥也只是三个一点儿也看不出日后夺嫡造反风范的小少年。
冬日寒冷,三人都裹着厚厚的棉衣,八阿哥是个温润如玉的少年,裹着半新不旧的衣服依旧是瘦瘦一条,一左一右亲亲热热围着两个团子,白白胖胖的肥肉丸子是出身高贵的九阿哥,身体健壮的牛肉丸子是出身更加高贵的十阿哥。
如今几位阿哥虽然远近亲疏各有区别,但是还远远没到日后不死不休的地步,在上学路上遇见了,一番厮见过后,就一同热热闹闹地往上书房走。
四阿哥很是疼爱十三阿哥,拉着他的手又是问候起病中的章佳庶妃,又是关心年幼的弟弟能不能跟得上上书房先生讲的算数课,对着蚂蚱似的十四阿哥施展不出来的一片兄长慈爱之心全数贡献给了小十三。最受欢迎的则要数八阿哥,本来带着左右护法就已经够威风了,没一会儿,身边又围过去了叽叽喳喳的十四阿哥,爱看热闹的十二阿哥更显得花团锦簇。母亲不过是个奴婢出身的贵人却能收服两个紫禁城一霸作跟班,鸾音偷眼打量了和谁都谈笑风生,游刃有余的八阿哥几眼,打心底里觉得自己要想摆脱四阿哥耳目闭塞的评价,可得好好跟这位主子取取经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