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霓身子微微往前倾,目光投下二楼,似在确认那真的是楚奚元,不是她看错了。
她才来一次,就在这碰见了楚奚元,沈青霓心道,他是不是常来?
沈青霓想起上次他送自己的画,那一幅栩栩如生的菊花,现在正挂在寓居客坊中。
他作画如此厉害,想来文采也是十分厉害吧?
刘夫人见她如此关注,关切询问,“青霓很喜欢飞花令酒会?”
沈青霓点点头,“我此前没来看过,第一次见感到挺新鲜。”
她不扭捏,刘夫人觉着满意,“坐着视野不好,窗边有座位,你去窗边看吧,我与你大伯母闲聊几句。”
不大好吧?虽然她有看见别的雅间的贵客,在看到兴起时,直接撑在窗边看,身子都探出去了。
但她此次来,可不止为了是听飞花令,沈青霓迟疑,看向余氏。
余氏:“去吧,我与刘夫人说说话。”
沈青霓起身,坐到窗边。
刘夫人唤来小二,让他送了些果脯茶水,放到沈青霓手边。
沈青霓道谢。
沈青霓垂眸往下看,兴致盎然。
楼下,第二组的人依次落座,楚奚元抬眸,目光掠过三楼窗后的身影,忽然定格。
三楼,正对上去的雅间窗后,是沈青霓。
“此次飞‘月’字。”
中年男人朗声道,敲响铜锣,行令开始。
同时,清脆的丝竹声奏响。
与第一组时奏响的丝竹声相比,更显轻快,鼓点却更密集。
楚奚元是第一个,行令由他开始。
他道:“月是故乡明。”
第二人紧接,“明月何曾是两乡。”
第三人立即说:“今夜月明人尽望。”
……
没有停顿,第一轮迅速过去,回到楚奚元,他道:“月有盈亏花有开谢。”
“夜月一帘幽梦。”
……
“暗香浮动月黄昏。”
……
受鼓点影响,几人语速或多或少加快,快速完成第六、七、八轮。
八轮结束,无人淘汰。
二楼场下,围观的人愈发多。
有人感慨,“这一组真凶。”
赵闻远在台下看,闻声附和,“谁说不是,兄台,你看好谁?”
那人道:“暂时瞧太不出来。”
“我觉得是第一个。”赵闻远叉腰,自家兄弟,不支持他,支持谁?
“为何?”
赵闻远:“就他瞧着最气定神闲。”
“是啊。”
“我觉得他赢面挺大。”
“可第二个、第六个都不错,而且第六个是许传君许公子,几次参加这醉仙楼的飞花令酒会都拔得头筹,你说他能赢,哪有这么容易。”
赵闻远暗自琢磨,是不容易,但……
“他也不差,且看最后!”
三楼雅间窗前,也站了不少衣着华贵之人,今日的第二轮有点意思。
往常决赛夺魁时,才有这场面。
今日的飞花令有看头了。
沈青霓对飞花令的了解,仅限前头刘文州那一组行令,但这并不妨碍她看出这一组的行令比第一组更焦灼。
沈青霓目光紧盯台下,心中暗想,楚奚元能坚持多少轮?
周遭再热烈的讨论与关注,影响不到行令的进度。
第九轮,楚奚元依旧是第一个。
他镇定自若,完全不受丝竹鼓点影响,“月落乌啼霜满天。”
第二人毫不迟疑,“明月松间照。”
第三人:“…沧海月明珠有泪。”
……
许传君不紧不慢:“天下三分明月夜。”
他之后的第七人:“……愿我如星君如月。”
第十轮、十一轮,两轮下来,区别终于显露,第七人答的越发费力,卡着最后的规定时间答上,又是两轮下来,第七人汗水顺着额头滑下,嘴张了张,却没接上。
中年男人敲响铜锣,高声道:“淘汰!”
到此时,已经行令十三轮。
十三轮,才终于淘汰一人,无论台上行令者,还是台下人看客,皆吐出一口气。
沈青霓紧握的手放松,她不在场上,却实在紧张。
她看向楚奚元,他坚持十三轮了。
第十四轮,楚奚元变作第七字飞‘月’,他不紧不慢,“淮水东边旧时月。”
“月斜空碧合。”
……
“……掬水月在手。”
……
“月下飞天镜。”
“…………松月生夜凉。”
一轮接一轮,用过的诗句不能重复用,行令者思考的时间变多。
第十八轮,淘汰一人,楚奚元在。
……
第二十一轮,淘汰一人,楚奚元仍在。
……
第二十六轮,淘汰一人,楚奚元依旧在。
……
第三十四轮,淘汰一人,此时台上行令者两人,楚奚元便是其中之一。
另一位,是台下看客们看好的第六人。
飞花令行到此时,所有人心中都崩紧了一根弦,决一胜负的时刻要到了。
三楼雅间,沈青霓已经站起来,目不转睛看着二楼对决。
轻快密集的丝竹鼓点蓦地一顿,再起势陡然变得高昂,声动天地。
许传君握紧手中折扇,手背冒出青筋,三十四轮,几百句带‘月’字的诗句,到后面,愈发冷门偏僻,坚持到此时,他已是强弩之末。
他看向楚奚元,楚奚元神情自若胸有成竹,他判断不出是真是假。
这人不知从哪冒出来,此前从未听说,若是飞花令几次夺魁者败在一个新人手中,传出去都令人笑话。
他必须要赢。
激昂的丝竹声中,许传君道:“有日月朝暮悬。”
楚奚元:“不知乘月几人归。”
……
“僧推月下门。”
“峨眉山月半轮秋。”
……
“明月别枝惊鹊。”
“……杨柳月中疏。”
……
“一时回首月中看。”
“………一樽还酹江月。”
许传君答得越来越吃力,胜负逐渐分明,但他仍在坚持,不到最后一刻,结局未定。
楚奚元已没有最初的气定神闲,他沉思一会,道:“多情只有春庭月。”
许传君接:“月涌大江流。”
“咚——”
铜锣声蓦地敲响,丝竹声“铮——”的一声后,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看向台上中年男人。
沈青霓也看向他,屏息凝神。
中年男人朗声道:“‘月涌大江流’与第十七轮重复,第二组楚奚元胜!”
许传君愣了一瞬,神色懊恼。
台下,看客鼓掌欢呼,为这一组对决的得胜者庆贺。
赵闻远的声音尤为突出。
三楼雅间,沈青霓一脸惊叹,她知道楚奚元有真才学识,但不知竟然有这么厉害!
沈青霓伸手使劲鼓掌,若不是顾忌着身后有余氏和刘夫人,定也与旁人一道欢呼雀跃。
台上,楚奚元站起来,一眼瞧见沈青霓的兴奋、惊叹与赞许。
楚奚元敛下眼眸,同许传君拱手道:“在下楚奚元,承让。”
许传君也站起来,同样拱手,“非也,在下许传君,希望日后还有机会能与你同台相争。”
楚奚元含笑道:“我很期待。”
两人走下台,许传君走向友人的座位,楚奚元被赵闻远拉到一边。
赵闻远激动不已:“你这么厉害,咋不早来参加,但凡你露一手,声名鹊起了已经!”
楚奚元:“……”
台下的看客与参与的书生,仍在讨论这一场。
刘文州身旁围了几个好友,他感慨道:“还好我在第一组,若是在这一组,怕不是第一个就淘汰了,那可真丢人。”
“岂可妄自菲薄,你的学识咱们都知道,厉害着呢。”
“你也夺魁了好几次,与那许传君有来有回,赢面相差无几,若你与那楚奚元同在一组,谁输谁赢还不定呢?”
可输了咋办,刘文州一人拍一巴掌,“可别抬高我,我还要脸呢。”
几人笑闹打趣,刘夫人身旁伺候的刘嬷嬷找来,俯身在刘文州耳边道:“五少爷,夫人请您上三楼雅间。”
刘文州颔首,同友人打声招呼,起身往三楼走,从楚奚元身侧经过。
刘文州压低声音打探,“刘嬷嬷,你见着沈姑娘了吗,沈姑娘如何?”
刘嬷嬷答非所问,“五少爷行飞花令辛苦了,上去吃茶歇息一会儿吧。”
刘文州:“……”
楚奚元侧目,看向两人上楼的背影,目光随两人上了三楼,目送他们进入雅间。
分辨方位,沈清霓也在那个雅间。
他与沈青霓相识?
沈青霓随余氏来醉仙楼,瞧她观摩飞花令激昂的兴趣,应是为飞花令酒会而来,但楚奚元直觉不大对劲。
三楼,沈青霓从窗边端坐回余氏身侧,内心却在雀跃。
待下次见到楚奚元,定要向他表达自己满腔的佩服之情,太厉害了!
房门推开,刘文州踏入雅间。
沈青霓侧目望去,近看之下,他的容貌亦十分俊朗,白嫩嫩的,用狗系来区分的话,是小奶狗,瞧着就好欺负。
她看向刘文州,刘文州亦在看她。
刘文州眼底是掩藏不住的惊艳,母亲先前与他说在给他相看亲事时,给他看过沈青霓的画像,画像上的人是好看,却不如此时来的惊艳。
刘文州只看一眼便收回目光,拱手见礼,“母亲,沈夫人,沈姑娘。”
余氏嘴角盈着笑,眼中是对他的打量与考察,是个知礼的。
刘夫人将刘文州神情看在眼中,心想此事多半能成,含笑道:“快坐下。”
刘夫人趁机压低声音道:“沈姑娘对飞花令颇感兴趣。”
刘文州不动声色坐下。
第三组飞花令开始。
刘夫人,将话题往这上面引,聊得还算融洽。
很快,第四、五、六、七组相继上台,决出每组得胜者。
七组的得胜者,争夺最后的魁首。
刘文州告辞下楼,站在二楼台上,不时往三楼雅间看去,似势在必得的神情。
楚奚元:“……”
楚奚元看看他,又抬眸看向三楼,心中越发觉得奇怪。
不大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相信你的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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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花令诗词选自《车遥遥篇》《月夜忆舍弟》《从军北征》《旅夜抒怀》《窦娥冤滚绣球》《春江花月夜》《月斜》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