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对视的时间不长不短,彼此的眼中皆是对另一方的欣赏之意。
慕招招想,女主果然如书中描述那般,一袭白衣清雅端庄,貌若天仙,美得无可挑剔。
景含霜却在想,眼前的女子,与从前相比,多了分朝气。
大概在半年前,她曾匆匆一瞥过传闻中弱不禁风的定远侯千金真容。
虽面有病色,但是位美人。
一身白衣,仙冷出尘。
如今再见,红衣明耀,活波灵动,且不失半点柔美。
这还是她所见过,第一个能把明艳红衣穿得如此清丽脱俗之人。
收回视线,景含霜看向地上的楚言辰,只见他凌乱发下,露出的一双眼睛极为漂亮,眸中深不见底,正用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眼神注视着自己,让她心中升起一丝疑惑。
此人,好像在哪见过。
仅看一眼,景含霜便不再看了,也就在这时,一直强撑着精神的楚言辰,彻底陷入昏迷。
见他晕了,景含霜声音放柔,对慕招招道:“姑娘,此人伤重,你可要救?”
慕招招不假思索回答她:“救。”
当然要救,不救她就惨了。
只是她一个人,怎么背得动楚言辰,定远侯府在哪她也不知道。
正苦恼着,满大街找妹妹的慕长君看见了她。
“慕招招!”
这是一道焦急中带着点小暴躁的声音。
听见有人喊自己名字,慕招招第一时间偏头望去。
来人一身靛蓝长袍,身姿挺拔,翩翩年少,剑眉紧皱。
一上来就到处打量着慕招招,见她身体无恙,面色正常,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见慕招招一脸陌生看着自己,慕长君佯怒道:“怎么?五年不见你哥,你就不认识了?哥可是一眼就认出了你。”
慕招招恍然大悟,原来在城门看见的其中一个穿靛蓝衣服的人就是原主的哥哥,那么另一个穿象牙白长袍的就是男主温寻了。
“招招,你好好跟哥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慕长君眼里尽是关切,他有些后悔五年前因为贪玩,随着军队离开京城,若是因为这一去再也见不到妹妹,他会想打死自己。
慕招招知道慕长君多半是知道棺材一事了,见他根本没注意到还有其他人在旁边,她小声道:“哥,此事说来话长,我回去再慢慢跟你说,你先帮我一个忙。”
活生生的妹妹就站在眼前跑不了,慕长君也不是非要马上问个清楚,只要妹妹没事就好。
“什么忙?”他道。
慕招招指了指地上昏迷的楚言辰:“帮我背他回府。”
“行。”慕长君爽快答应,一点嫌弃的神色也无,心中只惊于地上男子的伤口怎么这么严重,比战场上受伤的战士们伤口还要密密麻麻,令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他看了也触目惊心。
眼前一大难题解决,慕招招松了口气。
走之前,她朝景含霜做了一个辑:“姑娘,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他不管的,我们走了,再见。”
“再见。”景含霜浅笑着回以一礼,目送慕家兄妹离开,期待着与慕招招的下次相见。
·
侯府与太傅府的距离不远,慕长君体力很好,一路把楚言辰背到原主的院里,看上去大气不喘。
府里的下人看见慕招招活生生回来时,虽然在此之前已经通过秋雨知晓她还活着,但亲眼目睹她健健康康的样子,都不由傻站在原地,愣了许久。
屋里,慕招招出于感谢,亲自给慕长君倒了一杯茶水。
楚言辰已经被她安排到自己院中的一间单独下人房里,让小厮请来医师,正在为他救治。
“再来一杯,渴。”
喝下第一杯慕招招倒的茶水,表面大气不喘,实则累得够呛的慕长君,又朝她要了一杯。
这下,慕招招看出来了,慕长君的体力好像也不怎么行,她几不可闻笑了笑。
原主的这位哥哥,有点地主家傻儿子那味儿。
“招招,哥对不起你。”
慕长君喝水如喝酒,难过的情绪来得突然,令慕招招手足无措。
还没想好该怎么接,就听他接着说:“哥明知道你自小体弱,不留在家中好好陪你,还跑去外面逍遥玩乐,一去就是五年。”
“这五年来,你过得好吗?”
“躺在棺材里醒来的时候,你一定很害怕吧,我听他们说,是你自己推开棺盖,从棺材里爬了出来,你的力气何时变得这般大?”
躲不掉的问题,就要干脆利落的回答它。
“这股力量,来自面对死亡的恐惧,从而爆发的无穷潜力。”慕招招回答得一脸正经,还做出一个加油打气的姿势,自我感觉这句话也不算骗人。
因她这个举动,慕长君心中的惆怅顿时烟消云散。
他十五岁离开京城时,妹妹才十三岁,如今回京,当初的小丫头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美人,性子似乎还变得活波几分,身子看起来也不似那般脆弱。
“你呀!”慕长君说着就抬手想揉慕招招的头。
却被慕招招及时躲开,护着自己的头道:“女孩子的头发可不能随便乱碰。”
“生分了啊,你可是我亲妹妹。”慕长君抱手。
“亲妹妹也不行。”慕招招脸色略有不自然。
看着慕招招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慕长君的叛逆心理一下就上来了,说什么都要摸一把慕招招的头发,逗逗她。
两人你追我躲打闹到门口,慕招招就见外面来了一群人。
为首的是一个面色威严带点憔悴的中年男人,他的身旁是一个风韵犹存,打扮华贵的妇人,正搀扶着他往前走。
在看见兄妹二人打闹的那一刻,慕清远的眼中蕴含泪光。
“招儿,君儿。”他嘶哑地喊着二人。
慕长君装作没听见,侧过身看也不看来人。
他心中有气,气他的父亲放任一个妾室掌管府里中馈,府中大小事宜皆由季氏做主,就连他妹妹被误判死亡,立即下葬都由季氏一个人说了算。
妹妹的身体那般柔弱,若是无力呼救,无法推棺,该是什么下场,他都不敢往后想。
慕招招看着慕清远没有回应,她喊慕长君一声“哥”,意外喊得自然又顺口,但若是喊慕清远一声“爹”,她目前还喊不出口。
“招儿,让爹好好看看。”
慕清远上前,看着一袭红衣,与以往大不相同的慕招招,陷入了沉思。
他仅是欣慰地看着她,喃喃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扑通一声。
一旁的季婉如当着众人的面跪在慕招招身前。
她眼泪哗哗地流,泣不可仰道:“招儿,是如娘的错,如娘本以为是对你好,才将你匆匆……却不想差点害了你,是如娘粗心大意,没发现你还尚有一口气在,是如娘的错,如娘有罪!如娘该死!”
慕招招冷冷地看着季婉如,猜她下一步要怎么演,是不是要跪着爬过来拉住她的裙尾继续求原谅。
刚想着,季婉如就真的这么做了,慕招招没想到自己猜中了,一时惊叹于自己的第六感真准,便没来得及避开,还是身边的慕长君拉她往后退了一步。
“滚开!以后你别靠近我妹妹,你个毒妇!”慕长君虽言语激烈,但没动手。
慕清远厉喝:“慕长君!”
这一声吼,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慕招招感叹,慕清远不愧是早年威震沙场的定远侯,虽然如今不打仗,只沉迷于妾室的温柔乡,但威仪还是在的。
“长君哥哥,你为何要如此说我母亲,所有人都目睹姐姐断了最后一口气,大家都很伤心,你不在的这么多年,姐姐生了无数次病,每次都是我母亲彻夜不眠,亲力亲为照顾她,那个时候你又在哪?这么多年,我母亲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只是听信大师之言,为了姐姐往生路上少些苦难,才心急想要将姐姐入土为安,并不知姐姐还有一丝气息留存,她是无心的啊。”
季婉如身后的慕柔,站出来替自家亲娘委屈哭诉,一袭粉衣哭得我见犹怜。
慕清远知晓季婉如多年来照顾慕招招的辛苦,不怪她此举。
慕长君也因此知道他不在这么多年,慕招招居然生了很多次病,且都是季婉如在照顾,一时无话,陷入沉默。
下人们皆是低头,不敢多言。
只有慕招招在心中拍手叫好,惊叹慕柔的哭戏比季婉如还要自然。
不由的,她想起原文中,关于定远侯一家的结局。
原文中,季婉如十分痛恨原主母亲,即便原主母亲已经离世,这份恨也没有随之消散,而是把对她的恨,转移到她的一对子女身上,也时刻跟自己的亲生女儿慕柔灌输有“慕招招”没她,有她没“慕招招”的思想。
原主自幼体虚,两岁时生母离世,失去母亲的庇护后,让季婉如找到接近她的机会。表面装得一脸好庶母的形象,对待原主比对待亲生女儿慕柔还要好,以至于令小小年纪的原主受其蒙蔽,敬爱她,信任她,唤她一声“如娘”,却不知季婉如在她十岁的时候,就去寻来一种特殊的毒草,日积月累投在她的药膳里,亲眼看她喝下。
此毒草的毒性为慢性之毒,若混在某种特定的药食之中,便查不出有何毒性,短期服用只会对身体造成简单危害,一旦长期服用,毒性就会深入骨髓,使服用者气虚无力,浑身冰寒彻骨,且诊断不出是中毒,每月还会随时毒发,承受冰寒蚀骨,冰刺扎身之痛,直到身体熬不住逼近死亡。
毒发的痛苦,慕招招已在棺材中体验过一次,痛到不想再回忆。
原主死后,季婉如就将下一个目标放在回京的慕长君身上,慕长君虽不喜欢这个庶母,觉得她装模作样,但对她的防备心不强,刚回京半年不足,就死在季婉如的手上。
半年之内,接连丧女丧子的慕清远,也因此一病不起,一蹶不振,成为一个废人,从此定远侯府完完整整落到季婉如手中,她也如愿成为梦寐以求的正式当家主母,女儿慕柔也从别人瞧不上的侯府庶女变成侯府唯一嫡女。
不过在后来,这对母女的下场也挺惨,算是恶人有恶报。
“婉如!”
还在回忆着原书剧情的慕招招,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喊拉回思绪。
她看见,慕清远一个箭步,及时拉住欲撞墙谢罪的季婉如。
慕柔跑上前抱着地上的季婉如,母女二人抱头痛哭。
“你这是做什么!招儿还活着,是喜事,你非要搞出一桩丧事来吗!没人怪你,招儿她懂事,也不会怪你。”慕清远气腾腾指着季婉如,转而看向慕招招,语气愧疚,“招儿,你若要怪,就怪爹吧,是爹粗心大意,没有照顾好你。”
眼下的情况,仿佛慕招招才是罪人。
看了看面色自责的慕清远,又看了看还在装哭的季婉如,慕招招用着众人都能听见的语调道:“没关系,鬼门关走了一遭,我的生命力更加顽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