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刻钟之后,年仅五岁的完颜燕也被太太身边的嬷嬷给抱了来,按在郭络罗氏身边跪下。
“嬷嬷这是何意?”郭络罗氏抬头问来人。
那嬷嬷脸上的横肉颤了颤:“太太让老奴给大奶奶带个话,养条狗还知道在主人面前摇尾巴呢,更何况是人?太太让大奶奶和两位小姐跪在外面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起来。完颜家可养不起白眼狼!”
继而眼白一翻,又道:“太太还交代下来,若大奶奶想差人给娘家送信,尽管去。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大奶奶已然嫁到完颜家,生是完颜家的人,死是完颜家的鬼,亲家太太的手伸得再长,也管不到这里来。”
冬月寒天,跪在屋外冰冷的地面,完颜熙只跪了一会儿已然膝盖生疼。
等那传话的嬷嬷走远,她扯了扯郭络罗氏的袖子,央求道:“额娘,派人去给大舅母传个话吧,大舅母肯定会来救咱们的。”
郭络罗氏将完颜燕拉起来,搂在怀中:“太太说的对,我既已嫁到完颜家,便是完颜家的人,不好什么事都去麻烦娘家。我若差人去送信,你大舅母肯定会来,可她一个妇道人家平白插手别人家的家务事,传出去好说不好听。我已经这样了,不能再连累了你大舅母和外祖母的好名声。”
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
太太是长辈,二爷是家里的顶梁柱,顶梁柱若塌了,完颜家完了,二房完了,大房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至于三个女儿的嫁妆,完颜家为了体面,总不至于一点嫁妆都不给吧。
“走,不跪了,咱们去上房给太太赔礼。”大爷去世后,郭络罗氏的心也跟着死了,这么多年活着的,不过是为了三个女儿。
完颜熙气不过:“额娘,二叔不过是年考评了个乙等,又不是犯了什么大罪要杀头抄家,顶梁柱怎么就塌了?完颜家怎么就要完了?只要不是杀头抄家的大罪,完颜家富贵也好,风光也罢,长房从未享受分毫。咱们的日子总不会比之前难过!”
她仍旧跪着不起来:“就算没有完颜家,外祖母和大舅母也不会放任不管我们的。再说,我们还有照儿。额娘,照儿进了宫,成了格格,她不会不管我们的。您别看她小,主意正着呢,她临走时答应我,让咱们天天有肉粥喝,咱们不就喝上了。”
“太太不是让咱们跪着吗,咱们就跪着。看她敢不敢冻死郭络罗家的姑奶奶,敢不敢冻死格格的额娘和亲姐妹!”
长房才过上几天好日子,若今日怂了,保不齐又要被人搓圆捏扁。
就算冻死病死,完颜熙也不想再喝白米粥吃腌咸菜了。
见大女儿跪着不起,郭络罗氏抱着二女儿叹了口气,刚要迈步上台阶,便见内院的管事嬷嬷领了一个瘦削颀长的男人进来。
内院都是女眷,怎能随便领外男进来?
郭络罗氏不敢多看,又无处可躲,只得抱着完颜燕重新跪下,慌忙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完颜熙野惯了,倒是没什么顾忌,忍不住抬头看过去。只见那男子生得面白无须,容貌俊美,身上穿的衣服也很奇怪,是她从没见过的样式。
更奇怪的,是那人说话的声音,轻而细,嗓音比女子还要柔婉。
那人显然也看到了她们,毕竟她们母女三人就跪在正房门口的廊下,想不被人看见都难。
“哎呦,这是怎么话儿说的?”那人脚步没停问身边陪笑的管事嬷嬷。
如今完颜府是二奶奶当家,众管事眼中只有二房,根本没人把长房当回事。
管事嬷嬷见问,忙笑着说:“回大人的话,几个小辈忤逆亲长,太太让她们在这儿罚跪呢。”
“哦?是哪一房的小辈啊?”梁向是梁九功新收的干儿子,今日轮休被他干爹指派出宫,到完颜家来送赏赐。
临走时,梁九功亲自叮嘱他,别一上来就说明来意,先探探完颜家长房到底过得如何。
皇上给十四阿哥选的玩伴,虽然是户部尚书郭络罗大人的外孙女,还是礼部侍郎完颜大人的亲侄女,与宜妃也沾亲带故,出身自然没的说,不过其人品还是要考察一下的。
俗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
虽然皇上没说,梁九功作为皇上身边第一大太监,却不能不想得更周全些。
眼下就是个机会。
梁九功老谋深算,梁向那也是浑身上下全是心眼子的主儿,他来送赏赐,并没提前派人通知完颜家,而是搞了一个突袭。
被门房认出,梁向也没说明来意,只是神秘兮兮地告诉门房他奉口谕而来,要见一见完颜家内宅主事之人。
内侍身份特殊,后宫都去得,更不要说府宅内院了。
总管事听说宫里来人了,忙带人迎出去,同时派人给二爷和太太报信。
梁向亮明身份自然不会在门口等,他说回宫还有事,让总管事赶紧吩咐人带他去内院。
总管事问不出来意,只得喊来内院的管事嬷嬷先将人带进去。
管事嬷嬷本想在路上拖延一二,多给二爷和太太一点准备的时间,奈何这位梁公公心急火燎,完颜府又非什么宽宅大院,三转两转便走到了内院正房门前。
谁知走到门前,梁公公反倒不急了,还有心情打探别人的家事。
算计儿媳的嫁妆,逼迫不行就罚跪,本不是什么光彩事。管事嬷嬷想着敷衍一下就过去了,哪知道梁公公还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
管事嬷嬷轻咳一声:“是长房。”
“哦,是长房啊。”梁向怕弄错了,挑眉又问,“咱家听说长房有三位小姐,怎么罚跪的只有两位啊?”
管事嬷嬷一怔,心说您知道的可真不少,面上仍旧带笑:“二小姐进宫了。”
那就对上了。
梁向快步走过去,想要扶郭络罗氏起来,却把对方吓得抱着孩子直往后躲。
梁向有点尴尬,顺势去扶跪在郭络罗氏旁边的小姑娘。这小姑娘的胆子可比那妇人大多了,她不但敢扶他的手,还敢抬眼看他。
梁向自然知道自己是好看的,在宫里经常有女子盯着他看,他早已见怪不怪。
扶起小姑娘,梁向笑着朝那妇人一拱手:“大奶奶莫怕,咱家奉口谕而来,是来给长房送赏赐的。”
给谁送赏赐?长房?口谕?
管事嬷嬷好像被谁施了定身术,笑容僵在脸上,右眼不受控制地狂跳,全身冰冷,手心却沁出了汗。
与此同时,那拉氏恰好迎出门外,自然听见了梁向的这句话。她的反应几乎与管事嬷嬷如出一辙,要不是被完颜罗察及时扶住,差点当场晕倒。
紧跟在完颜罗察身后的二奶奶乌雅氏也忘了当家主母的矜持,嘴巴张开半天都没合上。
还是完颜罗察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朝梁向拱了拱手:“大人看着面生,不知是奉了哪位娘娘的口谕而来?”
那拉氏闻言这才喘匀了一口气。
对啊,只是口谕,又不是圣旨。
口谕这种东西,并非皇上独有,各宫的娘娘也能用口谕示下。
那拉氏缓慢站直身体,不用问也知道,这口谕多半是宜妃的。
宜妃同样出身郭络罗氏,是亲家太太的堂侄女,是大奶奶的堂姐。照儿能留在宫里,破例获封格格,听说也是托了宜妃的福。
宜妃虽然是宠妃,可她的手再长也伸不到朝廷官员家中来,否则一个私交外臣就足够她喝上一壶了。
就算她想为大奶奶出头,能做的无非是赏些东西,贴补一下长房的开销,顺便敲打完颜家两句,给大奶奶撑个腰。
宜妃深居后宫,她能做的甚至还不如亲家太太多,根本不足为虑。
乌雅氏灌了一肚子冷风,这才堪堪合上嘴,宜妃管得未免太宽了些。
“在完颜大人面前,咱家怎敢以大人自居啊?”
梁向嘴上谦虚,却从怀中摸出一块腰牌展示给完颜罗察看,完颜罗察只抬了抬眼,当即撩袍跪倒:“臣,完颜罗察,跪接皇上口谕。”
那拉氏的腰板才挺直,被儿子一吓,膝盖一软,也跟着“噗通”跪在了地上,紧接着膝盖处传来钻心的疼。
可天使还在,皇上的口谕还没下达,再疼她也得忍着。
只一会儿,后背已汗湿,额上都沁出了汗珠。
乌雅氏最后跪下,只觉地面寒冷刺骨,脸色顿时煞白。
大奶奶出身郭络罗氏,宜妃替她出头也就罢了,怎么还惊动了皇上?
会不会是照儿……不可能,照儿才三岁,一个奶娃娃能翻起什么浪花?
梁向收起乾清宫的腰牌,只将出宫的对牌拿在手中,他忽然耸了耸肩:“今儿格外冷,完颜大人咱们还是屋里说话吧。”
好像没看见面前跪了一地的人,兀自边说边抬步往里走。
再不进屋,长房大奶奶和她那两个漂亮的小闺女,怕是要冻病了。
他今日是送赏来的,撑腰来的,可不是害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梁向:那小姑娘不错。
顾倾:先把该干的事干了,别总想那些有的没的。
完颜照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