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和医院的人很多,几乎在里面的每个人手中都捏着一张单子,面带愁苦或是忐忑地等候着。
拿药的地方早就排成了一道长龙,而路过的医生们皆是步履匆匆。
岑璇嗅着空气中的消毒水的气味,忽然觉得有点冷,拐起孟繁翊的胳膊:“小孟,不要紧张。”
孟繁翊昨天特地做了新发型,以转移注意力,祛除内心的焦灼感。
孟繁翊的手冰凉一片,岑璇摘下自己左手的手套,给孟繁翊戴上:“不管怎么样我都陪着你。”
孟繁翊家里没什么人管她了,岑璇在大学的时候就发现了。
她好像总是很孤单,很寂寥。
但是去找她说话的时候,她脸上那层不可逾越的冰就这样消解,然后会对岑璇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岑璇每次都会被这样的微笑蛊惑,只是问她,她却从来都不会多说。
医院里总是沉淀着浓郁的悲伤,岑璇不太喜欢,也更加敬佩能在医院里一直工作的医生们。
她们在蓝色塑料椅上坐了很久很久,才等到叫号。
孟繁翊进屋前,把自己手上的手套摘下来,重新戴回岑璇的手上,然后捏了捏她的手心。
岑璇看着她一点都没有颤抖的手指,主动伸手勾住了她的小拇指:“小孟,拉钩钩吧。”
孟繁翊眨了眨眼睛,明白方才掩饰得很好的紧张和最坏的猜想都被她看破了。
她也伸出了手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变了我就追不到裴医生,小孟就一年不吃Kitkat。”
她们对视一眼,又笑出了声。
“我们好像小孩子哦。”岑璇笑眯眯地拉起孟繁翊的手。
孟繁翊道:“本来就是永远十八岁的人啊。”
在即将开门的那一刻,岑璇居然开始紧张了。
她想,自己和孟繁翊的心跳应该是同频的。
只不过,担心的各有不同。
岑璇忽然就觉得,还是不要像小孩子吧。
至少在裴行之面前不要。
映入眼帘的是裴行之平静的双眸,他示意孟繁翊坐下。
岑璇阖上了门,回想起了前几天的社死,突然间就不敢看他。
房间里的氛围陡然沉郁,岑璇站在孟繁翊的身边,而孟繁翊的右手始终攥着左手的拇指。
“裴医生,我应该是倒睫,以前有去医院检查过,”孟繁翊叙述着,“以前倒睫的数目很少,我通常直接拔掉,但是这一回有点严重。”
“出现了什么症状?”他问。
裴行之的声音低沉而动听,像是大提琴潺潺流出的乐音。
岑璇的心神一半在孟繁翊身上,另一半在裴行之的喉结上。
她没有掩饰自己的目光,也没有想过为什么要掩饰。
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太过炽热。
裴行之岿然不动,温和地询问着。而他的嗓音有一种相当独特的从容感,孟繁翊听着听着就觉得,没有任何的紧张感了。
“来,先做个检查,放轻松。”他让孟繁翊把下颌靠在裂隙灯的托架上,不断调整高度,“额头贴紧,对,就是这样。”
在这个过程中,连岑璇都觉得自己的心被窝在一汪温水里,泡得不知东西南北,软得一塌糊涂。
有关裴行之的资料又多了一点,她心目中的男主角形象又立体了一点。
检查完毕后,他道:“是倒睫,有点严重,不过不需要紧张。”
岑璇竭力将自己的思绪从他的嗓音里扯下来,专注于说话内容。
“一定要做手术吗?”孟繁翊的手再一次绞在一起。
“你的问题有些严重了,不做手术可能会有炎症。”裴行之道,“倒睫手术很常规,安全系数很高。”
岑璇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从裴行之那里转移到了孟繁翊身上。
而孟繁翊则是转过头看着她。
良久,她的睫毛垂下来:“好的,谢谢裴医生。”
裴行之道:“手术前得做别的检查。”
裴行之后来列举了几项检查,岑璇帮着一起记下了。
问诊的时间过得相当快,临走前,岑璇又看了裴行之一眼。
而这一回,裴行之和她对视了。
他的目光极为深邃,岑璇怔了一秒,耳根蓦然发烫,连忙撤走了。
在走廊上,岑璇道:“原来他当医生的时候是这样的感觉啊。”
她笑着地说:“我说的没错吧?他很有人格魅力。”
孟繁翊轻声道:“他的声音有点像是我的高中同学,所以一时之间愣住了,你不要介怀。”
岑璇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笑得更灿烂了:“小孟啊,你是不是想多了啊,我没有介意。”
她在心中感慨了一会儿孟繁翊的细腻心思:“裴医生又不是我的所有物,这有什么好介意的。更何况你才是他的病人啊。”
她仰起头:“反正我也只是想追他取个材嘛,我又不想真的怎么样,只是想锻炼一下感情戏而已。”
“最最重要的是,男人怎么比得过好闺蜜嘛。”她笑得灿烂。
岑璇转过身,促狭地看着孟繁翊:“倒是你,从来没有提过什么高中同学……那个男生是不是让你很在意啊?喜欢?暗恋?”
她等着孟繁翊来反驳。
毕竟孟繁翊众所周知热爱学习,完全没有谈恋爱的心思。
然而这一回,孟繁翊却错开了话题:“璇璇,加油。”
她伸手,好好地抱住了岑璇:“谢谢你陪我来。”
谢谢你让我的大学生活总是充满阳光。孟繁翊想。
岑璇就陪着孟繁翊做了一整个上午的检查,她没有丝毫不耐烦,而是从包里摸出平板,坐在蓝色塑料椅上涂涂画画。
她画得光明正大,将脑海中的裴行之略加改动,无比流畅地开始勾勒线条。
准确地来说,她画得是那天晚上,相亲宴上的裴行之。
她画出他隐藏在西服和毛衣下的肌肉,精细地打磨他那双有劲、沉稳的双手,指骨分明,掌纹并不杂乱。
继续往下,两条笔直的长腿被西装裤包裹着,身材比例完美。
她最后画眼神的时候,倏然就有些茫然了。
正在此时,孟繁翊低声说:“我先去一趟洗手间。”
岑璇立刻捕捉到她细微情绪中蕴含着的低落,立时抬头,摁灭平板跟她走:“我也去。”
孟繁翊沉默着走到了洗手池镜子前,安静地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岑璇问:“检查出来没有大碍?”
“没事。”孟繁翊道,“我有些紧张。”
“相信裴医生吧,我刚去查了他的百度百科,居然有词条。”岑璇笑着道,“他可是顺和最年轻的主治医生啊,能力一定很卓越的。”
孟繁翊的笑容很浅淡,岑璇见不得她这样。
于是她立刻原地转了一圈,换上最灿烂的笑容:“小孟,你新做的发型很好看!”
孟繁翊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声音很低很低:“可是他不会看见了。”
岑璇没听清,继续夸赞:“真的,我家sweetheart都要嫉妒了!”
孟繁翊一头雾水:“谁是你家甜心?”
“是她啊。”岑璇挑起自己最长的一根头发,这根头发有些营养不良,根部泛着金黄色,“她快哭了。”
孟繁翊“噗嗤”一声笑出来:“璇璇还是喜欢给头发起名字啊。”
岑璇点头:“对啊,这根叫Sweeetheart·Cen,这根叫薇薇安·岑,这根叫岑铁柱,哦还有这根,叫岑翠花,因为铁柱老爱跟翠花打死结……”
她如数家珍,一个个名字飞快地蹦出来。她甚至整个人还时不时转一圈,用夸张的语调和大幅度的动作哄孟繁翊开心,成功将孟繁翊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不知道哪里。
铁柱爱上翠花,翠花因为要嫁给二狗而白了一半,二狗死皮赖脸追求。
翠花被二狗打动,却又放不下铁柱,怎么办呢,干脆一分为二——分了个叉。
“我满头的甜心们不安分,又粗又长又硬,特别难打理,不过我也舍不得剪啊。”岑璇真心实意地忧愁起来。
她背对着男厕所,面对着不断有人进进出出的女厕所,没有察觉自己的话有歧义,也丝毫不介意来来往往人群诧异的目光。
岑璇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让小孟高兴,忘掉手术带来的紧张感。
她全情投入,因而忽略了身后偏向男厕所那方洗手池突然断掉的水流声。
也同样没有注意到,孟繁翊变得古怪的脸色。
她似乎是欲言又止,但情急之下突然道:“等等,璇璇,你的甜心在哪里!”
这个问话好烂,孟繁翊痛苦闭眼,拼命地祈愿着岑璇不要突然转过身去。不然会很尴尬。
岑璇怔了一下,以为孟繁翊刚才没注意听自己说,立刻笑着转了个圈,一边转,一边做了个撩头发的动作:“我的甜心在这——”
岑璇的声音忽然断掉了。
她的手刚好触上了某种软软的,但莫名有着韧劲的东西,然而她下意识又摸了两下,不知怎地,觉得又硬.梆梆的了。
岑璇猛地抬头,手掌还贴在那一处。
裴行之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
方才沉浸式绘过的人脸猝不及防撞入视线,岑璇忘记了呼吸,耳膜里挤满了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
她的指尖正正好抵在了他……胸肌上。
周围的鼎沸人声、系统电子叫号声、洗手池水流声全都模糊成了背景音。
她被这样深邃的目光攫取了,手慢慢地滑下来,又不由自主地搭上去。
一个声音颤声着打破了诡异的局面:“师、师兄,我们真的没有尾随你,要不、要不,我们先走?”
岑璇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相约来上厕所的几个男医生目瞪口呆。
其中一个小鹿眼的男医生立刻推搡着前面医生的背:“快走快走快走,不要看不该看的快快快。”
岑璇咽了一口唾沫,讪笑:“那个,甜心我不是故意的……”
呸呸呸不是甜心,嘴瓢了啊啊啊。
岑璇脑子里的小人尖叫,戴上了痛苦面具。
裴行之沉默了一会儿,说: “所以,摸够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小孟是我另一本文的主角,这篇文里不会太多描写跟她有关w;倒睫部分有参考网络资料,不够专业有bug温柔指出(鞠躬.gi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