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追上来的时候,元宵正蹲在那边吐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涕泗横流,看那架势,估计是把三天前的隔夜饭都给吐出来了,好不可怜,阿耶皱着眉离他远远的,一副很嫌弃的模样。
而林之南和萧楚正头碰头地蹲在桥洞底下拿着树枝在逗一只灰不溜秋的小奶猫玩,小奶猫不断用爪子去够那树枝,细长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很是兴奋专注。
这其乐融融的场景,谁能想到他们这是刚从衙门里逃出来的呢?
见着他来,林之南挥了挥逗猫用的小树枝,笑眯眯打招呼:“哟大哥,你来啦!”
谁是你大哥。
陈远已经懒得反驳,他无语地抱起胳膊,用眼神指了指那只见着生人嗖一下窜进桥洞里去了的小猫:“你们可真有闲心。”
“看起来,衙门的人没追来嘛。”
林之南手搭凉棚望了望陈远过来的方向。
这一点陈远也确认过了,不然他就不会直接来找林之南他们,而是会把追兵引到别的地方去了。
“所以那位柳大人果然不是真心要抓我们,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林之南习惯性想摸索下巴,手刚抬起来就被萧楚拉了过去,他默默拿帕子给她擦了擦手上泥土,林之南这才发现刚刚捡树枝逗猫弄得手上都脏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
陈远无法理解,“柳大人和这案子究竟有何牵扯,那些尸体当真是他藏起来的?可是他为什么……”
林之南用擦干净了的手摸了摸下巴,看向萧楚:“阿楚,那个县太爷是不是早就知道你身份?”
萧楚将帕子折起来,慢条斯理地收回袖中,这才抬起眼点了点头:“柳康业与学堂的李夫子都曾是我外祖父的门生,从前见过我。”
“你是因为他们才来的兴远县?”
林之南问。
萧楚摇头,他看了眼陈远,“是金侍卫送我来的。”
林之南眨了眨眼:“金陵?”
萧楚见她不解,便介绍道:“陈员外曾经是平南王的副将,归隐之后便一直住在兴远县,那应当是在南儿你出生之前的事,这也是金侍卫告诉我的。”
所以萧楚在逃离上京城之后,之所以选择来到兴远县,并不是为了投奔他外祖的门生柳康业与李夫子,而是因为金陵认为当时放眼整个北齐,只有陈副将值得信任。
林之南是真的惊讶了。
她从未见过她爹爹的那位副将,但模糊记忆中他爹爹和其他叔伯似乎确实曾经提到过他们有这么一位同生共死过的兄弟,他爹爹还曾经跟她说过,等南境稳定下来,有空带她去看看江南的小桥流水。
她扭头打量陈远:“小陵子好像说过,他有过一个朋友,你们还跑去田里比谁尿得高,结果光着屁股被一群鹅追着跑——”
“那人原来就是大哥你啊?”
陈远的表情从懵逼转为羞恼,面孔涨得通红:“胡说八道!”
林之南握拳敲掌心:“看来是真的。”
陈远胸口剧烈起伏,半天压下去火气,然后皱起眉,困惑看林之南:“你认得金陵?你究竟是——”
他说完,又若有所思地看向江楚,脑海内思绪飞快转动。
从前对于江楚来历的猜测一一划过脑海,他突然怔住,因为想起了江楚一直在叫她“南儿”,以及她称呼江楚为“阿楚”。
南儿。
南这个字眼,对他们陈家来说有着格外特殊的意义,南境是他的父亲大半辈子征战与守护之地,那里还镇守着他们家宣誓效忠的那位大人。
而那位大人的女儿,传闻中早已死在蛊虫之灾中的那位南阳小郡主,全名便是林之南,且与面前这名少女年岁相当!
当初江楚刚来到兴远县时,他还曾异想天开过这小子会不会是女扮男装,不然没法解释为什么早就心灰意冷的他爹会突然振作起来。
而现在,眼前这少女比江楚更加符合他的猜测与想象!
那么倘若她当真就是小郡主,那被她亲昵叫着“阿楚”,说是指腹为婚的江楚的……岂不就是——
陈远的眼眸倏然睁大,他略带惊恐地望向那个三年来朝夕相对,早就很熟悉模样但突然就变得无比陌生起来的少年。
萧楚静静地负手站在那儿,微微仰着脸,平静地看着他。
明明是仰视的视角,但他只是站在,却也给人一种无形的威压与气势,仿佛与生俱来,刻在骨子里。
这一刻,他不需要说任何话,也不用任何东西来证明,就只是站在那儿平静望过来,陈远便完完全全地相信了他的身份。
腰侧佩剑与刀鞘摩擦发出一声轻响,陈远猛地后退半步,单膝跪地,低下头:
“卑职陈远,参见殿下,殿下千岁!”
“拜见郡主!”
刚刚颤抖着爬起来的小胖子元宵被陈远突然提高的大声给吓得双腿一软,差点也跟着跪了下去,阿耶拎住他后脖领,他才勉强站住,只茫然无措地看着眼前场景,颇有种我是谁我在哪儿这是怎么回事的迷茫感。
“嚯!”
林之南一个跳步让开了陈远正对的方向,拍拍胸口,“大哥,不要突然行这么大礼啊,怪吓人的!”
萧楚弯腰扶了扶陈远的手臂,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我早就不是殿下了,我叫江楚,起来吧兄长。”
“殿下万莫要再唤兄长了!卑职担不起——”
陈远惶恐的话说了半截,肩膀被林之南狠狠拍了一巴掌,拍得他还跪着上身就往前栽,差点一头扑到萧楚怀里去。
“这么客气干什么啊,都说了是自己人了。”
林之南笑嘻嘻说,“招呼都打完了就该干正事了,在这么拜见来拜见去的,天都要黑了。”
陈远一时无言,萧楚笑着朝他点了点头,他这才略带拘谨地站起身,然后试探问:“殿下,那接下去我们——”
“兄长同南儿一样叫我名字即可,”
萧楚看了林之南一眼,忽的沉默了一下,偏过脸说道,“目前看来,受害者大多都是流民,我们可以先去附近流民聚集处查找相关线索。”
“我倒是有更方便快捷的法子。”
林之南笑容明媚地说。
陈远正要问什么法子,就听到萧楚突然严厉地一句:“不准。”
他从未听过萧楚这种语气,吓了一跳。
林之南也愣了下,她看着萧楚突然苍白的脸色,感觉到被他死死抓住的手,她眨眨眼,突然明白萧楚为什么这么激动。
他是想起三年前,他们分别那一天,林之南为了追踪母蛊救萧楚,而在自己的手上一刀刀割出口子吸收子蛊时血淋淋的场景了。
“别怕别怕,我不割自己手。”
林之南赶紧抱了抱他,轻轻拍着他清瘦背脊,低声道,“不会再吓你了,阿楚别怕。”
感觉到他略微急促的呼吸终于渐渐平稳下来,林之南这才松开他,萧楚情绪虽然有了平复,但手仍旧死死抓着她的手,仿佛生怕她一时兴起又要往自己手心割刀子。
虽然手腕被抓得有点疼,但为了萧楚的情绪考虑,林之南并未挣开,她转头对一头雾水的陈远道:“便捷方法就是直接找蛊虫。毕竟蛊虫才是一切源头。”
陈远迟疑地看了看萧楚,他通过萧楚的反应,猜测到了使用这种方法很可能会对林之南有伤害,于是便不打算追问。
但林之南却笑了笑,自己说了下去,“安心,不用我找。使用蛊虫这种事情,巫族的人最擅长。”
说着,她用自由的那只手朝阿耶招了招。
阿耶因为不理解他们的对话且对这些事没有太大兴趣,不知何时已经蹲在桥洞底下,正面无表情地拿着林之南之前丢开的树枝试图把桥洞深处的小灰猫给引出来,听到林之南喊他,他扭头望来。
“你会追踪同源蛊虫吗?”
林之南问。
阿耶点了点头:“可以,但要有,蛊血。”
“那就好办了。”
林之南看向萧楚,挠挠脸,“阿楚——”
萧楚抿唇看她。
“我不割刀子,”
林之南眨眼,小心翼翼问,“就从刚才那个伤口里挤两滴血,可以吗?”
萧楚闭了闭眼,又睁开,看着她说:“可以,我来。”
林之南还在发愣,手已经被萧楚握着抬起,少年浓黑眼睫垂着,静静翻过她的手心,动作轻柔地一点点解开之前亲手给她缠上去的一圈圈纱布。
最里层的纱布与伤口有所黏连,撕开会扯到皮肉,他的动作非常轻。
林之南忍不住笑:“我不疼,你别皱眉。”
萧楚没理会她,但他揭开最后一层纱布之后,却愣了下,抬眼看向林之南。
林之南眨眨眼:“没骗你吧,我说过很快就会好的,你看这点小伤口,都快愈合了。”
她甩了甩手。
她说得一点没错,之前徒手接飞镖割出来的那道深深口子,一炷香的时间都没到,此刻已经恢复到了好像只是被划破了表皮的程度,别人也许看不真切,但亲手帮她包扎伤口的萧楚是最清楚的。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曲了一下,望着林之南的脸色却是更难看了几分。
林之南趁着那道伤口还在,捏拢了手心,拿过阿耶递来的一个小陶罐,掀开盖子,让掌心流出的血液落入了陶罐中。
拿回陶罐的阿耶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罐子,冰山一样的脸上,透出明显的疑惑。
林之南由着萧楚帮她重新把绷带缠回去,并不怎么在意地对阿耶解释道:“昨天遇上两个赤眼魔人,所以顺手‘吃’掉了他们身上的蛊。”
她顿了顿,看了眼阿耶手里的陶罐:“我的血里可能还有些不好消化的东西,你最好先看看。”
阿耶一怔,与此同时,他也感觉到了手中那个小小陶罐里头,好像正有东西在不停地四处乱撞,撞得还没他掌心大的小陶罐差点翻倒。
巫族中人除了与生俱来的本命蛊之外,身上总也会带着其他各种用途的蛊虫,阿耶陶罐里的便是一种能吞吃其他蛊虫血肉来进行追踪的蛊,名为金蝉蛊,小金蝉在消化完主人喂给的蛊血之后,身上就会蜕一层外壳,同时长大一些,主人只要打开陶罐,金蝉就会飞出来引路,为主人找到相应的同源蛊虫所在。
但此时,阿耶看着掌心里不断发出咚咚咚撞击声的陶罐,瞳孔地震中。
显然,他喂养的小金蝉是不应该有这么大力气的。
“快打开吧,不然罐子要裂了。”
林之南好心提醒了一句。
阿耶轻轻吸了口气,手指微有颤抖地打开了盖子。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将于4月30日入V,届时三更,谢谢大家支持,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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