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南牵着萧楚的手,撑伞并肩走在青石铺就的道路上。
雪还在下,扑簌簌的,落到地上又很快化作了水,洇湿人的鞋面,南边的冬天总是又冷又潮湿,寒气直往人骨头缝里钻进去,叫人很不痛快。
这边的气候一点也不适合体弱多病的人,林之南忧心忡忡地问:“你当真不冷吗,瞧着你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不冷。”
一直注视着她的萧楚弯起眼睛,唇角边一点若隐若现的酒窝凹陷,“我想和你多待会儿。”
“去别的地方也可以一直待着啊,也犯不着在这儿吹风。”
林之南嘀咕。
萧楚摇头,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一直看着她,笑得有些呆:“我想再冷些也好,让人清醒,这样我就知道,现在不是我在做梦,你当真在这儿。”
林之南停下来,拉起他的手晃了晃:“那你看好了。”
她张嘴在他手背上一咬。
萧楚愣了愣。
“疼吗?”
林之南晃了晃他被自己印了牙印的手背,笑眯眯地说,“疼就是真的。”
说完,她又给他轻轻搓了搓手背,“你这手怎么一点都捂不热。”
低头的时候,却听萧楚的声音轻轻地传来:“不疼。”
林之南抬头瞧他,他还是看着她,只是没在笑了:“南儿,再咬得用力些好不好?”
这是还不愿意相信她真的回来了吗?
这是得曾失望过多少回,才会这么绝望。
“不好。”
林之南捏了捏他的脸,“你当我是小狗呢?”
“赶紧的,快走,你不冷我都冷了。”
她突然停下脚步,动了动鼻子,嘟囔:“好香啊。”
四处看了看,见到街角正吆喝着卖烤地瓜的铺子,她立刻眼睛一亮,拉着萧楚过去问伙计要了一个烤地瓜。
“我好久没吃过烤地瓜了。”
伙计手脚麻利地把地瓜拿了出来,林之南接过地瓜掰开。
滚滚热气冒出来,烤熟的地瓜香气在冬日里扑鼻而来,让人顿觉食指大动。
萧楚在旁边看她。
“别傻站着呀。”
林之南咬了一小口,然后歪头瞅他,“赶紧付钱,你自己说要养我的。”
萧楚回过神,拿出钱袋问小伙计:“多少钱?”
小伙计正古怪地看看他,又瞅了瞅旁边正吹着气啃地瓜的林之南,眼中闪烁着八卦的光芒,显然是认得他的。
“多少钱?”
萧楚又问了一次。
“哦哦,三文!”
伙计赶紧伸出三根指头。
萧楚拿了钱给他,刚收好钱袋,偏头之时,面前就伸来一只手。
他看着凑到嘴边的那半个烤地瓜。
林之南笑眯眯地看他:“我试过了,不烫了,还挺甜的。”
萧楚也笑,张嘴咬了一口。
热香软糯的食物入口,让人本已被冻硬的心都好像重新软化了。
“好吃吗?”
林之南问。
“嗯。”
萧楚应了一声。
“所以还觉得是梦吗?”
林之南笑吟吟问。
萧楚抬眸看她,眼眸带笑,又仿佛有细碎水光。
林之南拉起他冰冷的手,把那半个热乎乎的地瓜塞到他手上:“来,自己拿着,正好捂手。”
他俩继续走,又路过了蜷缩在街角发着抖的乞儿,林之南跑过去,把自己手里半个还热的地瓜给了他们,然后又撑着伞小跑回来。
萧楚看着那边狼吞虎咽的乞儿有些出神。
然后袖子被扯了扯,回神看到林之南正挑眉看他。
“我的地瓜没有了。”
林之南理直气壮地指了指他手上只吃了一口的那半个。
萧楚立刻把那半个地瓜捧到她嘴边。
林之南也不接,就凑过去就着他的手吃,看她吃了,萧楚也吃,两人就这么一边走,一边分吃半个地瓜,一直走到了一栋宅子门口。
此刻天色越发暗沉,宅子门口的灯笼也已点了起来,这栋屋宅在此地还算阔气,匾额上提着“陈宅”字样,正是萧楚现今的落脚处。
林之南没问他为什么住在这里,萧楚也没问林之南是怎么知道他住这儿,到了门口近处,林之南正吃掉了萧楚手上最后一口地瓜,萧楚笑着用手指给她抹了抹嘴角,她偏头之时,眼角余光却见陈宅门口的石狮子边上站着两个少女,似是在等人。
一个衣着华丽,小姐打扮,后头跟着个丫鬟装扮还提着食盒的小姑娘,两人都正盯着他俩,神情颇为震惊。
小丫头先没忍住:“江公子,我们小姐冒着风雪在这儿等你等得天都黑了,你居然……”
衣着华丽的少女甩开丫鬟搀扶,跑上前来眼眶微红地指着林之南,看向萧楚质问,“她是谁?”
林之南眨了眨眼,也看萧楚。
萧楚脸上笑意淡了,他认真说道,“她是我的未婚妻。”
柳小姐脸色白了白,“我不信,我从未听说过你还有婚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指腹为婚。”
萧楚依旧认真回答。
柳小姐抿了抿唇,她又往前走了一步,萧楚下意识把林之南往身后挡,见他如此,柳小姐脸色越加难看,但她还是直直盯着林之南。
“你当真是他未婚妻?”
她问。
林之南从萧楚身后走出,笑眯眯问:“是啊。你又是谁?”
“我问你,”
柳小姐不答反问,“你既然是他未婚妻,那你可知他这几年吃了多少苦?可知道他三年前刚来兴远县时是何模样?”
“柳小姐。”
萧楚表情冷了下来。
柳小姐不理会他,只锐利的双眼带着质问地看着林之南:“你若当真是他未婚妻,当真关心他,为何他遭难之时不见你身影?如今他生活安稳了,你就又出现了?!”
林之南看着她愤怒的表情,脸上轻佻的神情也收敛了起来。
她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那你能告诉我,他那时是什么样吗?”
柳小姐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他当时就跟个乞儿一样饿晕在桥边,身上都是伤……”
她还想继续说,林之南也还想继续听,但她们一个说不下去,一个也听不到了。
因为萧楚走到了林之南面前,双手捂住了林之南的耳朵。
林之南仰头看他,他只弯着眼睛笑看着她。
“不要听。”
他用口型说。
林之南与他对视,良久之后点了点头。
萧楚身后,柳小姐怔怔看着他们的举动,半晌抿住嘴唇,“环儿,我们走!”
小丫头恨恨地骂了萧楚一句:“不识好歹!”
扭头快步跟上了自家小姐。
门口一时又只剩下了林之南和萧楚,天越发暗了,林之南把油纸伞塞到了萧楚手上,推了推他:“快进去吧。”
萧楚下意识拉她:“你要去哪儿?”
“有点事。”
看萧楚还是不情愿松手,林之南想了想,还是坦白道,“你知道兴远县的赤眼魔人传闻吗?”
萧楚一愣,疑惑:“什么?”
“就最近几个月发生的事,”
林之南说,“说是兴远县近来夜间,经常有赤眼魔人在各种偏僻道路游荡袭击过往路人,被袭击的受害者验尸表明都是被吸干了身体里的血而死,且死前表情极为惊恐。”
“怎么会,我从未听闻……”
萧楚低语,“是了,最近巡逻的侍卫的确比以往多,我先前以为是因临近年关……但若真有人遇害,附近百姓中怎么没有一点传言?”
他顿了顿,想到什么,看林之南:“莫非受害者都是——”
林之南点头:“都是无依无靠居无定所的流民。”
所以即便死了一两个也不一定会有人发现,或者就算被发现了,只要府衙的人不说,普通人也不会知晓。
“南儿要去调查此事?”
萧楚一下就懂了,“赤眼魔人,莫非也与蛊毒有关?”
“还未确认,”
林之南挠挠头,“我这次好不容易才磨着师父答应我下山来寻你,还是师兄告诉的我关于你的消息,他还说了兴远县的这件怪事,怀疑与蛊毒有关,师父就让我顺道调查一下。”
“南儿的师父?”
萧楚问。
林之南点头:“就是从前娘娘说能帮我的那位先生。”
提到“娘娘”二字,林之南瞧了瞧萧楚神色,果然看到这个年岁还不大的少年眼中闪过的伤痛,她搂住他的腰轻轻拍拍他的背:“都过去了,阿楚,我回来了,以后我都在呢。”
萧楚侧脸贴着她鬓发,点头闷闷应了一声:“你会一直都在吗?”
“只要你需要,我就在。”
林之南笑着亲了亲他脸颊。
萧楚快速眨了眨眼,脸上显出一点绯红。
林之南再三保证晚上一定会来找他,萧楚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了陈宅大门,他进了宅子,没忍住还是又回过头去,屋宅外,一身红衣的少女背着手依旧笑吟吟地望着他,仿佛要确保他只要回头就一定还能看到她一样。
直至进了里宅,萧楚的恍惚感还有未消失,直到有人突然冷嘲似的来了一句“怎的进屋里了还要打伞,莫不是病气都进了脑子了罢?”,萧楚这才回过神,看向手里还未收拢的油纸伞。
他再度确认了这一切都不是梦,南儿当真是回来过了。
萧楚小心收起了油纸伞,然后望向对面来人。
对面是个比他大上五六岁模样的年轻人,一身利落的衣着,腰佩了武器,正要出门的模样,萧楚问了一句:“兄长要去巡逻?”
此人正是陈员外独子陈远,与普通的富二代不同,陈员外家的这位少爷相当特立独行,不爱吃喝玩乐,反倒跑去衙门那里当了名捕快,最近更是天天晚上外出夜巡。
关于“江楚”是陈员外私生子的传闻家喻户晓,陈远曾经质问过他爹,他爹也默认了这一说法,这导致陈远一直很不待见这位私生子弟弟,两人在家遇着,向来都是擦肩而过的。
陈远扬了下眉:“有事?”
江楚沉默了会儿,才说道:“听闻兴远县近来夜间多有是非,兄长还请注意安全。”
这是在关心我?这小子莫不是当真吃错了药,往日里不总是冷着脸能避开就避开的么?
陈远狐疑地瞅了瞅他,然后才清了清嗓子,用不怎么友善地语气道:“用不着你提醒。”
江楚点头,准备离开,陈远啧了一声,纠结一会儿,才说:“晚膳在厨房,你饿了叫下人给你拿。”
别又跟从前似的憋着什么都不说,一个人饿晕在房间里了。让人知道了还以为他刻意虐待弟弟。
如此腹诽两句,陈远整了整腰佩的武器,大踏步朝门外而去。
与此同时,林之南蹲在树杈子上,看着远处小巷尽头,正从一具尸体上摇摇晃晃爬起来,双眼赤红,脸孔溃烂的“魔人”,又看着还一无所觉,正骂骂咧咧往前走的柳小姐主仆二人,陷入了沉思。
这可不就是巧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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