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箭竟裹了毒?”紫杉神色骤紧,“不行,得请李太医来一趟。”边说边抬步朝外走去。
青松忙出声制止:“莫大夫已将箭簇取走,他素来医术了得,应该很快就能配出解药。紫杉姐且放宽心来。”
紫杉望着青松坚定的眼神,强行稳下心神,调整心绪。
呼吸间,眸光转向书房,透白窗纸,正映着男子无可挑剔的侧脸,“你回去歇息吧,这儿我来守着。”
“可你才归府……”
紫杉意已决,伸手轻推了青松一把,“去吧,这段时日你也累了。”
见她执意守夜,青松不好再多说什么,遂点头离了东院。
一夜未眠。
江少川靠在椅背,合眼轻揉眉心。
房门适时被推开,紫杉端着洗漱盆盂进来,动作细致利落。
她将巾帕浸水拧干,这才递给案上之人。
江少川伸手接过,巾帕还未覆上,门外便出现了一道身影。
林娇娇立在书房外,勾着小脸往里瞧,“二爷可醒来了?”
明知故问。
江少川视若无睹,自顾洗漱起来。
林娇娇自也瞧见了,她了然一笑,自行入内走至案前,朝江少川行礼。
“奴已大好,特来谢过二爷。”
江少川侧目瞥了她一眼,明眸皓齿,灼灼其华,确无半点病态。
“知道了,出去吧。”说罢端起茶水欲饮。
难得起了个大早,她林娇娇来此,可不是听他下逐令的。
林娇娇眼疾手快,抢先一步将杯盏捧在手中,而后眨着眼睫,讨好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二爷受了伤便该好生养着,端茶奉水这等粗活,还是交由奴来做吧。”
音落,女子揭开盏盖,离盏沿仅分厘,樱唇微翘,拂开层层热气,吹出一圈涟漪。
稍凉,这才将其递到江少川唇边。
破天荒的,江少川竟未推开,似被人操控了一般,唇瓣微张,就着她留出一道缝隙。
直至甘润入口,江少川才察觉不妥,忙起身拉开距离。
他硬声斥道:“毫无规矩!这么多日的书是白晒了,知节守礼是分毫未长!”
林娇娇心中白了一眼,谁家兵书教人守礼节啊?那仗还打不打了?
分明自己也喝得欢。
她无辜地撅着小嘴,手中杯盏拿也不是放也不是,“奴失礼,再不敢了。”
江少川拂去唇角水渍,眼神微闪,不自然地避开女子目光。
侧过头,这才看见紫杉还立在柜后,将刚才的一切看在眼里。
不能坏了规矩。
他沉下声音,朝林娇娇罚道:“回去将《周礼》给我抄写一遍,好好思过,若有再犯,决不轻饶。”
言讫,疾步离了书房。
紫杉恭敬低头,直待江少川身影彻底消失,这才抬起头来。
眸光淡淡望向案前女子,探究之色昭然。
甘言媚词,以下犯上,竟这般轻巧揭过?
林娇娇还陷在五雷轰顶的情绪里,未曾留意到她。
一大早吃瘪,还领了个抄书的活儿,林娇娇心中不可谓不苦。
“你叫什么名字?”
紫杉走上前,仔细端详起女子。
林娇娇这才回过神来,朝声音来源看去。
在这东院,除了江少川和青松,旁人皆避她如蛇蝎,竟有人主动答话?
林娇娇打量起眼前女子,心内暗道:这便是江少川唯一的贴身丫鬟吧?
能留在他的身旁侍奉多年,定有其过人之处。
“姐姐唤我娇娇便是,方才举止鲁莽,还望姐姐勿怪。”林娇娇快速转变情绪,俏丽一笑,脸上挂起无害的神情。
紫杉亲切地拍了拍林娇娇的手,柔声道:“无心之失,不必多虑。二爷受伤心绪不稳,才使得娇娇受惩,只这惩戒属实重了些,就让我来帮你吧。”
“这如何使得,娇娇一人之过,不敢叨扰姐姐。”
“你我同在书房伺候,本该互相照应。”说着便拉着林娇娇的手朝外走去,“走吧,趁有闲暇,能写多少便是多少。”
紫杉跟着林娇娇,绕过主院,来至偏房。
推开房门,寥寥无几的摆设落入眼眸,比起自己的屋舍,明显粗陋不少。
紫杉将唯一的桌子清开,随意搬来矮凳坐下,便开始抄写起来。
林娇娇暗暗观察,摸不清眼前人意欲何为。
自进来开始,便无多余赘话,一心一意抄写着书卷。
察觉头顶的目光,紫杉抬起头来,微笑道:“怎么,可是写累了?”
林娇娇摇头,眼睛转向桌台,望着纸上字迹夸道:“姐姐的字真好看,不像我,写得乱七八糟的。”
紫杉听罢笑容愈深,“二爷教过几回,我私下常有练习,方写成这般模样,尚不足二爷十分之一呢。”
说着将林娇娇写得四散的纸张整齐叠好,动作温柔,“身为女子,字写得漂亮又有何用,依我说,像娇娇这般,能辨识即可,倒省下不少精力。”
不易察觉的微笑一闪而逝,林娇娇手捧下巴讶异道:“姐姐的字竟是二爷教的!看来在二爷心中,姐姐定是特别的...”
紫杉脸色微变,忙制止,“莫要胡说,二爷何等身份,此话不许再提。”
林娇娇掩唇懊悔道:“怪我失言,姐姐千万别生气。”
“好啦,快将这页抄完,待会一块儿用膳。”
目光移回《周礼》,林娇娇表情瞬间低沉了下来,当务之急,还是先把书抄完。
这厢刚安静下来,门后便传来一小厮的敲门声。
“紫杉姐可在里头?”
小厮得到回应,进屋将手中锦盒放下,朝紫杉说道:“这是二爷让石六大人从南州带回的礼物,特交由紫杉姐,代为送至凌院。”
小厮说完便退了出去,留下林娇娇望着桌上锦盒,一脸疑惑。
紫杉见状,主动开口解释,“二爷每次离京,都会给大爷带回手信,许是此次回程匆忙,这才耽搁了。”
说罢,她站起身来,捧起锦盒,“我去一趟凌院,稍后再...啊!”话未说完,紫杉便惊呼出声。
不知是锦盒太重,还是手软无力,盒子刚离开桌面,便失力朝地面摔去。
好在林娇娇眼尖手快,及时伸手托住了锦盒。
紫杉抚着心口喘息,后怕道:“多亏了妹妹,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刚说完,女子的右手便不自主地颤抖起来,口中还溢出嘶嘶痛声。
林娇娇将锦盒放稳,这才转向紫杉,关切道:“姐姐手怎么了?”
“许是方才用力多度,伤了筋。”说罢神色凝重,“这可如何是好,二爷回来已有两日,这礼不能再拖了。”
林娇娇顺势而下,垂着眼帘自责道:“都怨我,若非为了帮我抄书,姐姐的手也不会受伤。”
“这如何能怪你,谁也想不到会发展至此,”紫杉将眼睛转向桌面,叹息道:“只是这锦盒...”
林娇娇的眸底闪过一丝光亮,心中亦生出几分喜悦。
终于要开始了啊。
她只作不懂,抬眸问道:“姐姐可想到了法子?”
紫杉犹豫良久,方才说道:“你我同为近身侍人,交由你也是一样的。还得劳驾娇娇替我走一趟,只需将锦盒放至大爷案台,便可回来。”
林娇娇听罢缓缓点头,后又摇头,“可我从未去过凌院,不知该往...”
“沿着主径行至集芳园,再往西南走二里便是。”
“好,我这便代姐姐送过去。”
***
林娇娇抱着锦盒,沿着径道走了近两炷香,这才来至凌院前。
小厮询问后,领着她绕过中庭,往主屋走去。
此处与东院可谓是大相径庭,庭院不见假山流水、青翠花木,反倒摆着诸多木桩,昨日一场雨,打落了不少灰尘,将地面染得污浊泥泞。林娇娇经过时,恰好能看见几名年岁不大的小厮,仔细擦洗着地板。
看那木桩上的刀痕,该有不少年头了。
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领路小厮推开房门。
林娇娇收回目光,恭敬低头入内行礼。
起身后,林娇娇稍稍抬眼。
只一眼,便心中一紧。
江家长子江承峰端坐在木轮椅上,背挺得笔直。宛如刀刻的五官与江少川极为相似,只眉宇间已有淡淡细纹。
本该是器宇轩昂的年纪,却被一架木轮椅束缚,玄色袍下,空荡荡一片,任风随意吹荡。
林娇娇站了许久,前人仍未置一词,深邃的瞳孔幽幽泛着寒光,使人后脊发凉。
“少川让你过来的?”
男子终于开口,黑漆的眼眸直盯着她,语气夹带怒火。
林娇娇点头,还未启唇,江承峰便冷笑道:“咱们镇抚使日理万机,仍能抽空顾念我一无用之人,真是令人感激涕零啊。”
止住笑声,他将目光移到林娇娇手上,“不知这回,江大人又送了什么好东西过来?”
眼前人脾性难测,林娇娇不敢轻易置喙。
顶着凌厉的目光,林娇娇挪动脚步,将手中锦盒放至案上,低眉道:“奴未曾打开,不知所装之物为何。”
江承峰轻嗤一声,随后转动着木轮缓缓来至案前,伸手随意揭开盒盖。
盒中,柔软棉布包裹着玄玉所制的长弓,日光倾斜下,金丝游离其中。
看见盒中之物,江承峰神色巨变。
顿时双手发抖,下颌线越绷越紧。
他狂笑起来,伸手将案上物件通通扫落于地。
“送它过来,是觉得我还不够落魄!还不够丢人吗?我就该死在那日,不应苟活在此,对不对?!”他疯狂的怒吼着,眸色赤红,紧握成拳的手不停地砸着案角,好似没有痛觉一般。
林娇娇不禁被眼前景象吓住了,双脚连连后退,唯恐遭到无妄之灾。
动作间,林娇娇踩到了滚至脚下的笔架,笔架受力,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响。
江承峰突然回过头来,通红的眼直瞪着她,是了,眼前正有一出气筒...
他抓着椅臂便要朝林娇娇冲去……
“快将她赶出去!”
危急时刻,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尖利的女声,来人眼也未抬,令小厮将林娇娇拉开,便将屋门掩上。
彻底将内里的一切与外界隔绝。
林娇娇被小厮拖至凌院门外,仍能听见屋内传来男子愤怒的吼叫与女子羸弱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