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惊起千层浪,林娇娇坐起身来,诧异地望向老人,“老太太方才是说...指婚?”
江老夫人点了点林娇娇额间,“瞧你这孩子,高兴坏了吧?”
“二爷何等身份,奴怎堪相配...”
江老夫人制止了林娇娇的话语,“不可妄自菲薄,这女娇男俊,如何不配得?我要是那等注重门当户对之人,当年也不会嫁与江郎。只要你们互相属意,旁的都不重要。”
接着又自顾自说道:“这婚姻大事,还得与擎儿他们知会一声才行。”
江老夫人望向一旁的芸嬷嬷,“擎儿他们何时归来啊?”
糟了!
芸嬷嬷暗道不好,忙上前稳住老人,“将军军务繁忙,哪有闲余寄送家书,老太太别急,待老身派人前去问问,回头再告知您吧?”
“不必,我去信一封问问便是。”老人扶着桌沿站起身。
不过一瞬,神色便愈发焦急,“皇帝派他们去哪儿来着?是徐州还是锦州?”
眼看江老夫人陷入回忆,芸嬷嬷肉眼可见的慌张起来,颤抖着嗓音呼喊道:“请李太医,快请李太医入府!”
林娇娇被眼前情景唬住,待明白应是老太太发了病,忙上前搀住摇晃的老人,不停地唤道:“老太太快醒醒,那都不重要,想不起来便别想了...”
江老夫人哪还听得入半点声音,尘封的回忆一点点被唤醒,老人头痛欲裂,双眼瞬间红肿起来。
夫妻二人四肢俱断,脸上更是血肉模糊、辨不出原本样貌,周身血迹都已干涸,被士兵们抬回府内的场景...仿佛又现在江老夫人眼前。
她大力甩开身旁之人,凄然喊道:“不对,都不对,是北漠!北漠一战...我的擎儿,我的擎儿啊!!!”急痛攻心,一口污血从喉间喷涌而出,整个人直挺挺地倒向地面。
紧要关头,林娇娇忙从地上爬起,迅速伸手接住老人。
江老夫人已彻底失去意识,猛地倒下,重重撞上林娇娇胸口,她禁不住闷哼了一声。
看着怀中之人紧闭的双眼,林娇娇再顾不得其他,颤抖着按上老太太人中。
几番按压之下,鼻间终于有了气息。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急切的脚步声,“祖母如何了?”
说话间便看见了倒在地上的江老夫人,王氏忙跪地探向老人手腕,察觉老人仍由心跳,这才松了口气,抬头朝下人厉声道:“愣着做什么,快将祖母抬入内榻!”
众人手忙脚乱,终将老人抬入内室。
李太医亦及时赶到,提着医箱朝王氏点了点头便匆忙入内医治。
人皆散去,王氏这才注意到瘫坐在地的林娇娇。
女子脸色发白,眼神呆愣愣地望着内室方向,似被吓得魂不附体。
王氏示意身旁的丫鬟将其扶起,这才看清女子正脸。
身姿容貌皆是上乘,哪怕身着普通丫鬟服饰,也挡不住那玲珑曲线。
自小在宫中长大,见惯了千娇百态的王氏,也不免在心内赞叹一句——不可方物。
“你是哪个院的?”
林娇娇此刻已从幼时的回忆中抽离。
她恢复常态,恭敬答道:“奴是东院的。”
听到是东院的人,王氏收回目光,声音清冷,“今日之事,不准乱传。”说罢背过身形,“这儿没你的事,赶紧回去罢。”
林娇娇缓缓行了一礼,后退出了寿安院。
待人走后,王氏这才对身旁的丫鬟说道,“东院何时来了这么一位美人,江少川转了性不成?”
丫鬟靠近王氏耳侧,低声将所知之事尽数告知。
听罢,王氏轻挑眉角,“原来如此。”看来这府中,是愈发热闹了。
王氏抬步朝内走去,行至内室外头,半撩起帘子的手又收了回去。
想了片刻,转而背身往外走去。
丫鬟追在后头,急声问道:“夫人不进去看看老太太吗?”
“不了,你留在这儿,人醒后立即来告。”
“是。”
***
林娇娇魂不守舍地回到东院,庭内众人皆在洒扫,目光所及之处,并无院主的身影。
已近申时,江少川竟还未归来。
林娇娇心中一动,抬步朝书房的方向走去,只没走两步,便被青松叫住。
“林姑娘。”
林娇娇挂起笑容看向青松,“随侍客气了,唤我娇娇即可。”
青松咧齿一笑,“我可不敢。”说着指向摆放在庭中的几具木箱,“二爷走前留下吩咐,林姑娘受累,趁着日头正好,将书籍都铺将开来晒晒吧。”
林娇娇抓住关键,柔声问道:“难怪现下还未见二爷身影,不知二爷是去了何处?”
青松下意识接嘴,“去了南...”好在手快,及时堵住了自个儿的嘴巴。
他尴尬笑道:“具体我也不知,要不等二爷回来,姑娘自行问他吧?”说完便离开原地。
看着青松远去的背影,林娇娇轻轻勾起唇角。
她侧头瞧了书房一眼,房门紧闭,里头空无一人。
倒也不急于一时。
她收回目光,缓缓朝庭中走去。
越是接近木箱,林娇娇脸色越是僵硬。
看着眼前,大得能将自己塞下的木箱,林娇娇简直无语至极。
啪嗒一声打开离自己最近的一具,大股尘埃迎风扑面而来。
“咳咳咳...”
林娇娇被呛得脸色发红,忙后撤了几步。
待烟尘散去,率先进入眼帘的并非琳琅满目的书籍,反是厚厚的一层灰尘。
看得林娇娇瞠目结舌,这箱子少说也有十年未打开过了吧?
见此情形,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定是这江少川怕她闲着,专门给她添的堵。
别人檐下过,哪有不低头。
林娇娇仔细擦拭灰尘,再将书籍铺开,置于太阳底下晾晒。
《孙子》、《六韬》、《尉缭子》、《三略》……
无一例外,全是兵法著作。
江少川虽掌北镇抚司,但所涉不过刑法律令,何须习这领兵作战之法?
低头间,恰好微风拂过,掀起页脚,最后停在布满朱批的一页。
林娇娇看着书内的批注,笔力劲健,却是藏锋敛锐,刚柔并济。
这,并不是江少川的字迹。
想到什么,林娇娇恍然大悟。
难怪尘埃尽惹,原是这书籍的主人,早已不在了啊。
***
三日后,寿安院又来了人,请林娇娇过去用膳。
听见江老夫人无碍,林娇娇打心底里愉悦。
忙放书解袖,往寿安院走去。
踏入院内,只觉恍如隔世。
江老夫人一如三日前那般,噙着笑意温柔地望着她,除却脸色尚有几分白,再无任何异常。
好似那日之事,从未发生过一样。
林娇娇恭敬行了礼,“老太太安。”
江老夫人忙朝她招手,“无须多礼,快坐到我身边来。”
一落座,老太太便握住她的手,柔声问道:“昨夜没歇息好吧?”
听着一模一样的问话,林娇娇呆了片刻。
莫非,老太太还未痊愈?
她仔细凝望着眼前人,老太太眸光清明,神色认真,并无半点可疑。
不得已,她朝芸嬷嬷的方向看去。
不远处,芸嬷嬷焦急地挤眉弄眼,示意林娇娇顺从着演下去。
林娇娇会意,忙道:“二爷体恤我等,奴早早便歇下了,一夜好眠。”
江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笑道:“川儿终于长大了,知晓体贴人了。”
说罢手便伸向了自己的手腕,却摸不到自个儿的玉镯。
江老夫人低头望着空空如也的手腕,百思不得其解。
她抬头看向芸嬷嬷,“你可瞧见了我的玉镯?”
“许是昨个儿洗漱时,随手搁下了吧,老身这便让人仔细搜寻。”
江老夫人点点头,未几又加了一句,“那可是我娘传给我的镯子,万万丢不得,定要寻回来。”
“诶,老太太放心。”
江老夫人望向林娇娇,轻拍其手说道:“本想将玉镯赠与你,谁料竟出了这等岔子。待她们寻回,我再命人给你送去。”
林娇娇这才知晓那玉镯的珍贵之处,忙拒道:“老太太莫要折煞了奴,那等贵重之物,奴万万收不得。”还好这几日因忙着晒书,恐磕伤玉镯,将其卸下放了起来。
老太太应是忘了当日之事,若是玉镯无端出现在自己手上,定平白让老太太又遭一次罪。
话音落下,江老夫人详装生气,“如何收不得,听我的,届时拿着便是,不许推拒。”
不敢惹老人不快,林娇娇唯有点头答应。
“娇娇祖籍何处,家中几人啊?”
“奴乃孤儿,没有亲人。”
“哎哟,竟是个可怜儿。”老太太心疼地将她揽入怀中。
不论神情还是动作,都与那日如出一辙。
“忘了便忘了吧,日后我便是你的家人,江府便是你的家。”
虽是重复之言,可再次在耳边响起,仍叫林娇娇心内泛起酸涩。
待老太太将茉莉糕喂完,主动提起了婚事。
“待川儿回来,我便给你们指婚,定不叫他轻慢了你。”
林娇娇心中早备好应对之策。
只见她娇俏一笑,羞涩说道:“此事二爷曾向奴提及,婚姻乃人生大事儿戏不得。如今正值朝务繁忙之际,若在此间隙操办,要么浮皮潦草,要么身心交瘁,非我二人心中所愿。我们已商定,等忙过这阵子再谈也不迟。”
“嗯,也好,他既主动向你提及,那便存了娶你的心思,倒也不必操之过急。他既有主意,便由着他去办吧!”江老夫人揭过此事,夹了一筷子肉片落入林娇娇碗中。
“多吃些,吃胖些身体才好。瞧你这腰,实在是太瘦了。”
林娇娇顺着老太太的目光看去,不禁怔了怔神。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她自小便被训着少食,只为能养得一纤纤细腰。
儿郎们喜爱什么模样,她们便要向什么模样靠拢,从来由不得自己掌控。
活了十八年,唯有面前这人,会担心自己是否饿了、瘦了。
林娇娇双眼渐渐模糊: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那人的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