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朝雪楼的浴房设在后院西侧,中间隔着一处假山庭院,里头七拐八绕,山洞林立,供楼中男女调情所用,颇有野合之趣。

林娇娇从主楼出来,被丫鬟牵引来至后院,一路心不在焉,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丫鬟的床笫叮咛,不知在想些什么。直至丫鬟将浴房门推开,缭绕的水雾从房内奔涌而出,她才恍然回神。

此处浴房专为楼中女子出阁净身所设,布置华侈,便是池中之水都是从山间流泉所取,撒上西域独有的鲜花香料,可使浴后香气扑鼻,闻之心荡神摇,精魄尽失。

虽十岁便进了这朝雪楼,但也是她第一回踏足此间。

林娇娇素来不喜人近身伺候,入了浴池便将丫鬟打发走了。

丫鬟前脚刚走,林娇娇后脚便起了身,一把抓起屏上衣衫,利索穿戴齐整,而后蹑手蹑脚地从浴房走了出去。

正是忙碌之时,丫鬟从房中退出便回了主楼,此刻周遭皆空无一人。

林娇娇绕过主道,取小径而走,一路畅行无阻,很快便来至假山处。

此乃小径回主楼的必经之路,只没走几步,林娇娇的脚步便被声音给绊住了。

不远处,一道尖锐的哀嚎声蓦然传来,那是女子痛苦凄厉的惨叫,伴随着男子的怒骂声,直喇喇钻入林娇娇耳膜,在黑夜中显得森然可怖。

她循着声音悄然而往,越过几道洞口,几名赤膊横肉的男子便现在眼前。

相隔还有数丈远,已有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味撞入鼻间,林娇娇不免心中一紧,下意识拧起双眉。

敌我悬殊,不敢轻举妄动,林娇娇唯有躬身躲入就近岩洞之中,透过洞眼观之。

目及之处,只能看到几名男子将一女子围在其中,地上的豆绿衣衫被撕得粉碎,宛如被折断的木偶,两条白晃晃的双腿掰着奇诡的曲度悬于空中。

除却上头那膀大腰圆的男子,四周还站着几人,举着灯盏,一脸龌龊。

从林娇娇的角度,只能看见男子肥硕的后背,以及草地上,那令人无法忽视的、从女子身上流淌的鲜红血液,已将身下的一片翠绿染红,迎着灯火,发出诡异的黑亮。

在林娇娇靠近之时,女子已没了声响,似被折磨得昏死过去。

一阵恶心翻涌而来,林娇娇紧紧捂住双唇,就在她预备撤离原地、前往主楼唤人时,那肥头大耳的男子一个激灵,发出长长一道叹息,随即被身旁仆从搀扶起身。

再无遮挡,林娇娇终于看清地上女子的面容,竟是余莺娘身边的小丫鬟!

此时的她双颊遍布掌印,红肿不堪,周身更是惨不忍睹。

见此情形,林娇娇心脏被狠狠刺痛,她一把将手捶到岩壁之上,心中悲愤交加:这帮禽兽!连十二岁的女孩都下得去手!

就在林娇娇愤愤之时,接下来却发生了更令人发指的一幕。

那原在周围静候的仆从们,得到主子的颔首,一涌而下,不顾女子年幼,架起少女的手脚,行尽丑陋之态。

恰在这时,那肥身男子也转过身形,落入林娇娇眸中,此人正是她今夜的‘新郎’——户部侍郎之子汪康。

林娇娇紧攥着双手,指甲深陷皮肉都未有知觉,她双目通红,双腿更是震颤不已。

强咽下喉间涌上的呕意,她扭身直往主楼奔去。

就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之中,这朝雪楼花魁一脸狼狈地出现在厅中,只见她一刻未停,疾步攀上二楼,果断地推开壹号上房的房门。

一切发生的那么猝不及防,正在喝茶的石六被眼前情形呛了一大口,连忙拍打着胸口缓气。

而他身旁所坐之人却神情自若,缓缓放下手中杯盏。

男子一身月白银纹锦服,头戴嵌宝玉冠,手执折扇,一尘不染,光是笔直地坐在那儿,也能瞬间掠取所有目光。

可谓是天生一副好颜色,五官好比精工雕刻,棱角分明,墨眉似剑,纤长浓密的睫毛下,藏着一双锐利幽深的眼眸。

此时的他微抬着头,薄唇紧抿,用那深不见底的眼眸注视着面前的不速之客。

顶着冰冷的目光,林娇娇梨花带雨地跪在男子膝前。

女子全身哆嗦,持着惹人怜惜嗓音,细声哀求:“大人救救奴家,救救朝雪楼吧,那汪康就是个畜生……”

江少川一动未动,任凭眼前女子垂泪哭诉,始终未发一语。

鉴于男子态度冷漠,林娇娇心内难免黯然,想他们入朝为仕,为保仕途坦荡,多行结私营党、官官相护之举,与他而言,自己不过一素不相识之人,又岂会轻易出手,无端得罪侍郎。

想到其中利害,林娇娇不得不使出自己仅有的,亦是最为管用的手段。

“素闻大人持正不阿、疾恶如仇,只要能解奴家之困,事后任凭大人处置。”说罢林娇娇便想直身行跪谢之礼,岂料裙摆被压在腿下,稍稍使劲布料便响起扯裂之声,正好自胸口开裂,一时春光乍泄,露出大半浑圆雪丘。

林娇娇身上所穿衣衫是专为今夜‘洞房’准备的,看着与寻常料子无甚分别,实则极易撕扯,起助兴之用,便于男子行事。

跪地女子大惊失色,似被眼前状况吓到般,整个人羞涩难当,半遮半掩。双手摆弄间,春色尽入江少川眼中。

男子冷冷看着女子动作,眸光清明,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林娇娇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并不知晓男子心中所想,只趁热打铁,一把抚上男子膝头,柔荑轻捏,音调婉转:“奴蒲柳之姿,不知可入大人之眼,求得半寸怜爱?”

音落,男子终于有了动作。

只见他手腕半旋,一把收起手中折扇,而后执扇抬起美人下颌,绝色容貌全然暴露眼前。

粉妆玉琢,皓齿朱唇,确有倾城之姿,难怪惹着底下这群公子哥儿们趋之若鹜。

可对他而言,不过一副颜色稍好的皮囊罢了,又岂会轻易便中了这美人计。

今夜来此,可并非为了品这张脸。

只见江少川眸光微暗,唇角轻勾,所吐字句却如冰寒刺骨:“不就是个‘玩物’,也配在这儿自荐枕席,扰我清净?”

说罢,折扇下移,一把打落女子攀在膝间的柔荑,而后从怀中取出方帕,嫌弃地擦了擦扇端,再无情地扔到女子脸上。

待林娇娇不可置信地从脸上取下帕子,眼前早已空无一人。

早在林娇娇哭诉汪康的非人行径之时,石六便离了上房,沿着林娇娇口中所说的方位,往后院抓人去了。

因此,江少川抵达之时,汪康以及一众仆从皆被反手捆绑在地。

“你知道我是谁吗?啊?!我可是户部侍郎汪成之子!谁给你的狗胆敢这般对我?狗娘养的,赶紧给我松开!否则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汪康面红耳赤地唾骂着,根本没注意到身后来人。

直到江少川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在其腚上,汪康痛得嗷嗷直叫,这才将大脸扭转过来。

见到来人面孔,汪康吓得全身一震。

江家二郎江少川,人称玉面阎王,掌北镇抚司,有专理诏狱之权,其人城府深沉难于窥测,审案更是手段狠绝,死于酷刑之下者不计其数,可谓是‘恶’名远播,时人皆敬称他为“江二爷”。

“江阎...二...二爷,您怎来了?”汪康神色大变,马上堆砌起讨好的笑容。

江少川冷哼一声,透过捆绑的几人,目及不远处,躺着一具被白布所覆的躯体,脸色瞬间漆黑可怖。

他眸光狠狠射向汪康,厉声开口:“你干的?”

汪康顺着视线看了一眼,随后头摇得似拨浪鼓一般,“不,不是我,是他们,是他们干的!”

他熟练地将一切推到身旁仆从身上,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这女的小小年纪不知检点,见个男人就想撩拨,见我不愿搭理她,就转而骚浪到我的仆从身上,谁知她这身板又经不住,这一不小心就...是她先撩拨的,我的人只是一时色\欲熏心,这才着了她的道,早知是个不顶用的玩意儿,我定不让他们碰她!害人的东西!”

汪康作痛心疾首状,一字一句地辩解着,身旁的仆从亦满脸的悔恨交加,不时点头,极力配合主子所言。

江少川看着面前表演的一出大戏,颌角紧绷,眸中透出几分杀气。

死到临头,仍无耻谰言、出言诋毁,简直枉为人伦!

“人证俱在,还敢抵赖!有人特来揭发,说你汪康在后院行奸\淫之举,欺辱幼女,仆从皆为同党,你们,一个也逃不了!”

说罢,江少川扭头朝石六吩咐,“将他们通通关入诏狱,此案连同河道女尸案,一并给我好好审上一审。”

“遵命!”

“不是我!我是无辜的!是谁?!是哪个贱人扯谎诬陷我?待我出来,第一个弄死她!”汪康一边被拖着,一边高声呼喊,报复之言一字不落的落入林娇娇耳中。

直到几人全被带走,林娇娇才从洞内走出,她神情慌张,显然被唬得惊魂不定。

她缓步来至江少川身前,扁着嘴儿低声说道:“汪家若是派人来查,定会发现是奴家所为,奴家一无依靠二无权势,哪斗得过他们,只怕是活不成了,”说着便拽住江少川的袖摆,苦苦哀求道:“大人要了奴吧,为奴为婢都使得,只要能给奴一栖身之处...”

尚未说完,便被江少川一把推开。

男子眸色冷漠疏离,“上有天子,下有刑律,汪家又岂能枉顾律法,任意妄为,此外,”江少川盯着眼前女子,目光冰冷如薄刃,“我江府不缺奴仆,特别是那,来路不明之人。”

说罢,男子利落转身,大步朝正门走去。

林娇娇强压着心中委屈,急急追上前去,并从怀中取出男子方帕,“大人稍等,您的帕子...”

江少川头也未回,淡淡吐下一句:“扔了吧。”

林娇娇唯有止步,落寞低头,紧拽着着手中帕,极力压抑着眶内滚烫的泪意。

直至男子身影完全消失,这才抬手拭去泪迹,神色瞬间恢复冷漠。

而前头的男子,边走边张开折扇,似在用力扇去些什么。

可无论如何,都扇不走鼻尖萦绕不消的香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