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朝暾初露。
城北已是人声鼎沸。
各色小摊小贩吆喝叫卖,街道熙熙攘攘,挤满了为生计奔波忙碌的人们。
此中,一座雕梁画栋、飞檐翘角的四层高楼却是屋门紧闭,似与这喧闹非常的街市格格不入。
高楼雕栏玉砌,奢靡气派,位处街道的最优之界,便是寂静无声地立在那儿,也能招惹万千目光。
倘若抬眼望去,那悬挂于窗台木栏上的赤色丝带则会争先恐后地映入眼帘之中,一条条、一段段,犹如娇柔旖旎的粉面女子,随风飘舞着身躯,婀娜多姿,空引无限遐思…
这,便是京城声名赫赫的销金窟——朝雪楼,是儿郎们花天酒地、寻欢作乐的理想之境。
满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凡入了这朝雪楼,从未有人能全须全尾地离开,可谓是纸醉金迷、一掷千金。因而,若非达官显贵,根本不敢轻易踏足,光是门前那对金光熠熠的金狮,便足以吓退囊中羞涩之辈。
可即便如此,这朝雪楼仍是宾客如云,络绎不绝。一经开市,喧嚷之声更是不绝于耳,彻夜灯火通明,为京城一时之盛。
此时,朝雪楼后侧,紧掩的门扉突地打开一道缝隙,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咬着白面馒头,一蹦一跳地从缝隙中挤出,而后又小心翼翼地关上。
女孩身着半新的豆绿绫袄,头上梳着双丫髻,正是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
只见她一路蹦跶,直奔城西而去。
圆溜溜的眸儿一刻也不得闲,四处张望着,半道看见一饥肠辘辘的小犬趴在阶边,立即停下脚步,蹲身将手里的馒头给它分去一半,而后咧齿一笑,朝摇尾讨好的犬儿挥了挥手,继续赶路。
如此一路烂漫,走走停停,直至看见王阿婆的粥摊都摆起来了,她才开始紧张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来至桥头,低头盘算着待会该拿什么借口为自己的迟到开脱。
可腹中之辞演练了十多回,仍未看见所接之人。
确定来人并未躲在暗处戏耍自己,女孩不禁舒了口气,一如往常那般,来到桥旁的柳树下,席地而坐,托腮以待。
恰在此时,不过百米之距出现了几名身材壮硕、满脸胡茬的壮汉,看那齐整划一的打扮,该是一府仆从。
这几人神情凝重,动作利索地从车架上抬起一长条物什,直直往河岸走去。
此物近五尺长,用草席包裹得严严实实。
女孩目光全被吸引过去,又恐被人发现,便暗暗挪了挪身板,将自己隐匿在树身之后,如此便能叫人难以察觉,做罢,她伸出个脑袋瓜儿,偷摸往前方瞧去。
这一眼,正好看见其中一位壮汉打了个趔趄,搬运之物随之倾斜,脱离草席滚落在地。
那物再无遮挡,清晰落入眼中。
女孩见状却是汗毛直立脸色发白,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忙用手捂着嘴巴,遏止险些惊呼而出的叫喊,随后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离开原地。
此处位于城西深巷,平日里鲜少有人经过,可所运之物非同小可,壮汉亦难免心慌,几人手忙脚乱地将其重新塞入席内,而后默契抬眼,仔细审视着周遭,不敢放过半点异样。
几人紧裹之物,赫然是一具遍布淤斑、赤身裸体的女尸。
尽管面如青灰,那姣好的容貌,仍能叫人一眼认出,此女正是朝雪楼的四大招牌之一,嗓音了得宛如天籁的余莺娘。
素来为文人墨客所追捧,千金方能换一曲的妙人儿,此时却被破烂草席包裹,如垃圾一般,被随手掷于河道之中。
伴随着溅落的水花,一条脆生生的人命就此消失于世。
女孩魂不附体地奔回朝雪楼,刚踏入后门门槛,耳朵便被一把揪住。
“死丫头,又趁我不注意偷溜跑出去!”老鸨啐了一口,指桑骂槐般高声说道:“别以为攀了高枝儿,便可不将老娘放在眼里!真有能耐,便叫人将你赎了去,否则,生是我朝雪楼的人,死是我朝雪楼的魂!真要将我惹恼了,马上就把你卖到细腰巷里去,跟那乞丐烂人作伴!”
老鸨骂完仍未见着后头人影,于是眉头半拧,斜倾着圆润的身子勾眼朝后方望去,定眼瞧了几瞬,还真是半个影儿都无。
白费一番口舌!眸光回到眼前人身上,老鸨这才发觉女孩神色异常,一身汗意。
老鸨将其松开,上下打量片刻,厉声问道:“你主子人呢?又叫那窝囊废给缠住了?”
女孩已在崩溃边缘,恐惧占据心神,将她彻底吞噬,听见老鸨问话,片刻才回过神来,嗓子却似被堵住了一般,圆张着嘴,半晌只能发出一个‘她’字。
“她……她……”
见眼前人哆哆嗦嗦个不停,老鸨认定自个儿猜中了,心中暗骂莺娘:没心肝的东西,自个倒是逍遥了,留下个烂摊子让丫鬟顶包。
“罢了,今日可是我娇娇的大好日子,快把脸上擦干净,别将彩头都给冲撞没了!今日便放你一马,再有下回我可饶不了你!”说罢轻推了女孩一把,“别在这儿碍眼,赶紧去后厨帮忙!”
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一道清脆的嗓音:“蕊妈妈,娇娘请您过去哩!”
听见是林娇娇有请,老鸨立即堆起笑脸,柔声应道:“诶,这就来。”
刚迈出一步,便受到了阻力,老鸨扭头望去,原是袖摆被女孩给拽住了。
“有屁快放!”
女孩仍旧半天憋不出一个字,只紧抓着袖角不放,涕泗横流。
老鸨“啧”了一声,耐心尽失,她一把扯回袖摆,“去去去!收拾好情绪再来找我!”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朝雪楼人流如织,更甚佳节。
今夜,可是名动京城的百花魁首——林娇娇的出阁之夜。
儿郎们无不慕名而来,腰间揣着鼓鼓囊囊的金银,散尽千金只为一睹芳容。
随着高调的摇铃声响,嘈杂的众人瞬间安静下来。
人人皆微仰着头,屏息以待。
不一会儿,二楼阑干处,便出现一绰约身影,女子身着轻薄纱衣,额间一点梅花钿,纤纤玉臂一勾,顺着红绸纵身而下。
娇娥春光无限,体态轻盈,在空中旋转数圈,再稳稳当当落地,脸上遮挡的半截面纱随风微掀,露出一张娇艳欲滴的红唇,不过片刻又藏回纱后,引得众人倒吸一口气,脸上挂起如痴如醉的笑颜。
玉足轻点,乐声奏起。
林娇娇宛如步入凡尘的仙子,踏着细碎的舞步,随乐而动。细指轻翘,衣袂飘飞,腰间明珰乱坠,清脆珏声相和,更添袅娜之姿。美人舞,飘忽若神,如仙如幻,眸光流转间便可夺人呼吸,迷醉众人。
可谓是‘罗袖动香香不已,红蕖袅袅秋烟里。轻云岭上乍摇风,嫩柳池边初拂水。’
一舞毕,众人皆未反应过来,还沉浸在方才的余韵之中。
待台上美人掩唇轻笑,人们才反应过来,瞬间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与此同时,四周亦响起无数粗言秽语,尽数随着掌声涌入美人耳中。
老鸨及时出言,高宣美人解下面纱,显露真容,众人顷刻安静,屏声敛息,齐刷刷注视着台上的女子。
迎着一道道饿狼般的目光,林娇娇缓慢伸出柔荑,从耳后卸下遮面薄纱,容貌至此暴露于众。
女子顶着一张精巧的瓜子脸,青黛娥眉,明眸流盼,妩媚的桃花眸微含笑意,睫毛纤长浓密,如蒲扇般张合颤动,轻易便能将人的魂儿勾去。唇瓣泛着晶莹嫣红,扬起一道撩人的弧度。
只见女子将一双白皙玉手置于腰间,身子半倾,垂眸朝众人行礼,莺声婉转道,“奴家林娇娇,在此见过诸位爷。”
美人面若碧桃,在场男子无一人不被其美貌惊艳,夸赞之声不绝于耳。
至此,场面来到了今夜高潮所在,众人争相举牌喊价,只为夺得美人初夜。
“五百两!”
“一千两!”
“我出两千两!”
儿郎们揣紧腰间银袋,情绪高昂,半点也不肯退让。
就在这时,一道雄浑的音调制止了这场无休止境的争夺,“五千两!”
说罢,那仆从便将银票砸到老鸨身上,而后叉腰面向众人,厉声威胁道:“我看谁敢跟我家公子相争!”
此人傲慢跋扈,正是户部侍郎之子汪康身边的小厮。
台下正中方位,锦衣玉带的汪康翘着个二郎腿,半靠在座椅之上,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拍打着鼓起的肚子,时不时发出一两道饱嗝。
当朝侍郎之子,无人胆敢得罪,众人皆低头窃窃私语。
汪康根本不屑一顾,眼神仍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美人,他唇角微扬,端起桌上酒杯朝美人点头,不等佳人回应便一饮而尽。
事已至此,再无转圜,今夜这上京魁首的榻上之宾,便是这侍郎之子汪康了。
众人皆朝林娇娇投去饱含深意的目光,有惋惜,有无奈,可更多的,却是怜悯。
汪康财大气粗,出手大方,按理说来,该是青楼女子的理想金主,可这坏就坏在,汪康好虐成性,残暴无道,但凡落在他手里,非死即残。
迎着一众目光,林娇娇黯然退下,丫鬟立即上前搀扶,将她引到浴房,为两个时辰后的‘洞房’做好准备。
汪康目送佳人离去,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这富贵子弟倒不急色,甚守这朝雪楼的规矩,闭目养神,静待‘吉时’。这一闭上眼,那曼妙身姿便现于脑海,汪康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很快便起了反应。
这时,一小厮破开人群,来至汪康身侧,弯腰恭敬说道:“公子,人找到了,就在后院,”说着又拉低声音,笑意愈深,“那货姿色尚可,不过这最要紧的,那还是个雏儿。”
汪康倏地睁开双眼,眸中迸射出精光,“哦?当真是雏儿?”
“千真万确,小的验过了,只待公子一战。”
“甚好!”汪康立即放下翘起的腿,攀着小厮的手臂站起身来。
只一起身,座椅便发出吱呀声响,原本方正的木椅,如今已微微变形,不复当初。
刚走两步,汪康想起什么,朝小厮问道:“上月从罗斯人手里买的黑犬可运到府中了?”
“到了到了,前日便到了,那黑犬肥硕勇猛,足有门前两个金狮那么大。”
汪康满意地点点头,“去,你立即回府,将那黑犬给我牵来。这漫漫长夜,不好好玩上一玩,岂不可惜了这五千银两?”说罢,汪康眯起眼眸,阴恻恻地笑起来,眼底涌动的阴狠慢慢浮现,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嗜血暴戾气息。
“诶,小的马上去办!”小厮玩味一笑,说完立即动身,不一会儿便消失在眼前。
汪康则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跨步朝后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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