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缕缕香味,化成烟雾从祂檀口流散而出,祂沉吟着,手过来摸她脖子,“果然,吾若是即刻便将月吟喂蛇,想想还后悔的紧,不妥。”
金鱼池中养着的蟒蛇闻言,在池中浮动的厉害,祂探过身,呼出口烟雾,蟒蛇消失无踪,水纹波动,金鱼摆尾,又成了一方金鱼池。
祂盯着她,冷不丁问,“月吟,转头瞧吾是谁?”
“......你是,山神大人。”
“非也,吾是你要寻之人,是那龙傲天。”
“龙傲天......”
“嗯,吾才是龙傲天,可不许怀疑,不许错认了,”烟云吐雾间,祂浅浅笑起来,“还得陪吾玩呢,月吟,你可要好好陪吾玩,如此吾才会送你回家,知道了?”
崔月吟迟疑片晌,点了点头。
“哼,”陆氏阴盯着她,手过去摸了摸少女的发顶,又顺着摸到脸上,少女皮肉何其稚嫩温软,较比最昂贵稀有的玉石怕是都更胜一筹,“竟还敢怀疑吾,若不是整个山铃都是吾的地盘,怕是就这么让你偷跑了去,不知感恩的小丫头。”
祂收回手,话语愈来愈轻。
周围烟雾逐渐稀薄,蝉鸣声隐隐传来,崔月吟猛地抬起头,“哎?”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到了金鱼池旁边的石凳子上,只记得方才被陆氏阴喊过来......然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现下龙傲天就坐在她对面,身上穿着白色交领长衫,系红色腰带,正探头望着旁侧的金鱼池。
四下些微静谧,天上月明星亮,蝉鸣声阵阵,少年忽然抬头,心情不错的样子,“月吟,你带鱼食了么?”
“啊?”崔月吟摸摸身上,“没有。”
祂像是有些失落,逗留在金鱼池旁侧片晌,才被崔月吟一块儿拉到饭厅去。
崔月吟有些感觉不到时间流逝,按理说她从青羽堂净身出来到见着陆氏阴只是很小的一点功夫,但莫名有种过了很长时候的感觉,一去饭厅,众人竟然真的早就吃完回去了。
这个时候还早,饭厅本该还有些人的啊。
崔月吟摸不着头脑,察觉一道视线,抬头,便是那恼人厌的陆缘崎。
哎?
陆缘崎?
她回想着自己是从哪里得知了陆缘崎的名字,好像是从崔日寻口中,但那之后的,便忘了。
反正和她也没什么关系,怕是原身惹得风流债吧。
崔月吟选择无视,但人就在饭厅墙边守着,想躲他都难,不管怎样,饭还是要吃的,崔月吟硬着头皮进饭厅,就听脚步声过来。
陆缘崎声音小的像对待易碎品,“六女,你......你是来用饭的吗?”
崔月吟皱起眉心,“你——”
“我来,我来帮你布筷吧!”陆缘崎像是生怕被她拒绝,几步走到她面前,却忽然顿住脚步。
少年从后跟上来,好似一条水蛇般缠住崔月吟的胳膊。
冰凉刺骨,崔月吟微顿,陆氏阴站在她身畔,歪头用一只眼睛盯着面前的陆缘崎。
又是这一眼看上去便让人心里觉得很不舒服的少年,不......或者说,是少女吗?
陆缘崎看着两人紧牵的手,六女究竟是何时认识的这个人?明明上辈子根本就不存在这样的人啊?
本该在前夜救自己的六女没来,如今六女又认识了一个上辈子从来也未曾出现过的少女,陆缘崎一时之间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总之,得先趁着这女孩不在的时候与六女说话才行。
“吾是男的哦?”
祂冷不丁道,声音慢吞吞的,咬字极为奇怪,好似新生的幼儿得了成人的身体,说话透着一种令人惊悚的古怪。
陆缘崎看着祂,祂死死盯着他,“好逝礼啊,竟将吾荡成女子。”
......真恶心。
祂说话慢吞吞的,身上还带出一股子味道,隔着些距离,陆缘崎也能闻到,茶香透着甜腻,就像是女人身上的脂粉,很浓的味道,这是什么啊,简直就像怪物一样,不管是外表还是声音还是身上的味道,一切的一切都让人想吐。
“唔......”
陆缘崎忽然捂住嘴,一股子反胃,惊悚,心尖都开始泛起冰凉,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他不想在六女面前出丑,径直跑了出去。
脚步声越发跑远,消失不见。
崔月吟皱眉盯着不见人的外头,“这人怎么回事儿啊?奇奇怪怪的,刚才就跟见到什么怪物一样,真让人讨厌。”
她嘟囔着,没听见回话,瞥祂,陆氏阴还望着早已无人的屋门,崔月吟拉了拉祂的衣袖,“怎么了?”
“如厕。”
祂魂像是被吸走,一步步往外头去,崔月吟“哎”了一声,陆氏阴回头。
“月吟先吃,吾很快便回来。”祂弯起单眼,黑漆漆的瞳色,不见光亮。
“啊......嗯。”
崔月吟点了下头,心里总觉得有些奇怪,目送陆氏阴出去,自己坐下来,一见给她留的饭,方才那点踌躇便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都快饿死了!
陆缘崎跑到饭厅后墙下,才弯下腰吐出来。
但他今日尚未进食,一直在找六女,等六女,没进食的胃只能吐出些苦涩的液体,陆缘崎大口喘着气,手扶着墙壁,直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轻轻扶到他后背上,一股子甜腻香气逼近,陆缘崎才猛地回神转过头!
黑暗里,那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正用一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你......!”
“继续啊?”祂的手一下下拍抚着他的后背,声音很轻很轻,像女孩哭泣一样细小,“继续啊?”
陆缘崎眼珠发颤,视线控制不住往下,接着,蓦的停顿住。
少年雪白纤细的手里,提着一把与其极为不相称地,生锈的镰刀。
是......是饭厅墙沿立着的镰刀。
“额......这......为何?”
祂没回答,只是抓着镰刀的手上上下下“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的将刀子用力磕向草地,“继续啊?继续啊!继续啊!继续啊!”
“滚……滚开!”
原本轻轻拍抚着自己后背的手忽然用力拍打了起来,哪怕重生一世,陆缘崎也从未遇上过如此邪性的事情,手用力便往旁侧推了过去。
和他想象中的不同,这个男孩轻的像个纸扎人,直接飘落地上,陆缘崎不敢回头看。
要跑。
要赶紧跑。
直觉打响警钟,不能留在这里,要赶紧跑,陆缘崎呼吸发颤,眼前发黑,抬步便往后森禁地连滚带爬的跑去。
后森禁地!后森禁地供奉着山神大人,对!到后森就好了!到山神大人的地盘那东西肯定会吓得屁滚尿流!对!往后森禁地!那里!那里还有巫祝在!
陆缘崎一路穿过密集丛林,参天大树在黑暗之中将月光与星光遮掩,夏夜蝉鸣声极为刺耳,不断地敲打着,烦扰着人的耳膜。
陆缘崎讨厌夏天。
尤其,自心底厌恶着这不断作响的蝉鸣声。
因为上辈子,上辈子他死时,也是这样的夏天,他死在傀邪的手中,死在了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的手中。
身边的,他的女人们因为他身上流出的血吓得不停尖叫,那群没有半点用处的女人,看到他死时那副惨样,肯定会很瞧不起他吧!
瞧不起他!看不起他!他看不起他看不起他!啊啊啊啊啊!看不起他看不起他!死女人!贱女人!女人女人女人女人!区区的依附品!一群胸无大志的依附品也会看不起他!他死在傀邪的刀尖下时竟然没有一个会上前帮助他!全都围在一起吓得尖叫!女人!一群死女人死女人死女人死女人死女人!
他猛地跪下来,指尖用力抓挠着自己的头皮,不断地用力的抓挠,“死女人死女人死女人死女人死女人死女人死女人看不起我看不起我看不起我看不起我看不起我看不起我!区区女人竟敢看不起我!”
——那群女人还会跟随傀邪啊
心里不知缘由的,冒出一道声音。
——毕竟傀邪比你更强嘛,本就无人发自真心爱你,那些女人只是因为你强所以才与你在一起的!死在傀邪剑下的你一定会被那群女人抛弃吧?好可怜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陆缘崎抓着头皮,血大量大量从头皮中渗透而出,他双眼猩红,不断用力的将自己的头往地上磕,血丝迸裂而出,林间猛地刮过一阵大风,吹开遮挡夜空的苍天大树,皎洁的月光与星光垂直坠落而下,落到陆缘崎身上。
陆缘崎逐渐停止了动作。
“不对......不对......!这世间还有人爱我啊,六女,六女与那些女人不同......六女与那些女人是不同的啊!六女才是真心爱我的啊!”
陆缘崎跪在地上,哭出眼泪,好奇怪,方才到底是怎么了,就好像忽然入魔一般,陆缘崎甩甩头,想站起来,但他起不来,他抬头望向月光,如此皎洁的圆月,今夜是临近十五夜吗?怎会有如此美丽的圆月,而且......竟会让他心中感到如此有安全感,这种安定感,明明只有每次在梦中梦到六女,将六女抱在怀中时才能感受到。
树叶交错,沙沙作响,陆缘崎抬头,树木在摇晃,不停地摆动,好似想要将月光吞并,但月光好似太阳一般,用自身的“热”将想要遮挡自身光亮的树枝挥散,月光垂直落在他的身上,简直......就好似一道结界,皎洁纯白的月光只照在他身上与周围方寸地,其余地方,一片漆黑。
陆缘崎抬头看这诡异的天象,风猛地静止,只余蝉鸣声阵阵,陆缘崎忽然听到从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抬起头,原本的惊恐在望到即将到来的身影时,化成了令他心脏飞跳的惊喜。
少女墨发垂在身后,她身上穿着方才那套烟墨色的衣裳,纤白两手挽着裙裾,在看到他时,慢慢停下脚步,停在月光之外的黑暗里。
“六......六女,你为何过来?”
“你的脸是怎么了?!”她吓得捂住唇,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瞪圆了,杏色的眼瞳在月光下显出异样的质感,陆缘崎愣愣盯着她,在听到她问的话时,蓦的回过神。
对......脸上,方才他着魔了,这样的脸若是吓到六女,惹六女不喜便不好了,重生一世,他都不知该如何对待六女才好,捧在手里怕碎,含在嘴里怕化了,生怕自己说的话,或是动作招她烦厌,陆缘崎低下头,不说话,恐多说多错。
“无事的。”她话音过来,六女的声音总是如此,不似他当初身边的女人们那般尖细吵闹,亦不含她们分毫妩媚,有的只是发自内心的澄澈与温柔,上辈子他为找与六女相同的人,留了不少与六女相貌有几分相像的,他本以为这样的可以了,但声音不同,亦让他感到无比痛苦,所以那之后,他除却相似外貌之外也要求声音与六女相似。
“无事的,缘......缘崎。”
陆缘崎猛地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六女。
“你——”
“对不起,我一连数日参加巫祝学业,竟然将你忘了,我方才用饭时才猛地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