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处时间久了,司吉月对沈灼洲也多了几分了解。
沈灼洲是个随性至极的人,虽然是个水系修士,但是司吉月却从来不见他用法术操控舟锡山上的河流湖泊,亦或者任何一条小溪。
甚至在下雨的时候他也不会选择用术避雨,反而极其自然地从自己怀中乾坤袋里掏出两把油纸伞,一把给自己,另一把留给自己小徒弟,是在不行还可以就近摘两片大荷叶。
司吉月举着红彤彤的油纸伞,蹲在滴雨的树丛间,甩甩自己沾染水汽的头发,她半长的头发湿淋淋的,像个没精打采的白色小狗。司吉月望着沈灼洲的衣角,忍不住抿嘴,她想不明白:就算没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吧,难道连个避雨的小法术也使不出来吗?
沈灼洲整天笑眯眯的,就这么“得过且过”,从来不使用什么法术,而且脸上常露出聆听般的神态,他带着司吉月在整个舟锡山里爬上爬下,偶尔在司吉月运转灵力的时候指点她一二。
沈灼洲和司吉月一起坐在院子里的“枣树”上,抬头望着树影里参差的空间,对小徒弟说:
“徒儿,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树?”
“枣树?”司吉月抬头望望满树上的果子。
“不是。”沈灼洲笑着摇了摇头。
“那是什么?”司吉月来了几分好奇,仰着脑袋极力往上看。
“一般人称之为春秋果。”沈灼洲摘下一个果子,果子脱离了树枝以后在短短几秒之内就开始发皱。司吉月于是凑得更近了一些,借着沈灼洲的手细瞧,在沈灼洲的示意下自己也抬手摘下一个了春秋果。
沈灼洲只是笑着看她的动作,没再说什么,司吉月便好奇地问:“师父,这果子是干什么用的?可以吃吗?”
沈灼洲摇了摇头,“理解一个事物存在的本质,比知道它的作用还重要……世界上很多事很多东西,都是没有意义的,你的作用是什么?我的作用又是什么?尽管意义未知,我们却依旧活着。”
司吉月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沈灼洲笑了,轻轻点了下她的额头,又说:“我们为什么要修仙呢,为的是锦衣玉食,游山玩水么?亦或者移山填海、摘星捉月?有人为了长生,有人为了成仙……你是为了什么呢?”
沈灼洲叹了一口气,看向手心的果子,“春秋果,十年才会结一次果子,急不得……也毋需急。”
司吉月拿着手中的春秋果,若有所思地看着沈灼洲,半晌,忽然拿起自己手里的果子啃了一口。
她往嘴里放的动作太快,沈灼洲来不及阻止她,于是司吉月苦着脸把嘴里那口苦果子吐了出来,她一张小脸因为嘴里的苦涩狠狠皱了起来,甚至狠狠打了个哆嗦。
“好苦……”
沈灼洲摸摸她的头,忍不住大笑起来,他从指尖调动起水流,喂给司吉月让她用来漱口。
司吉月拿着手里的春秋果继续盯了一会儿之后,就把它扔了。
她不为长生,也不为成仙,司吉月只是想要超过裴倨,想要将他甩在身后。
对她来说,这样就够了。
***
自从吵架以后,司吉月已经三天没和李星火见过面了,与其说是巧合,不如说是李星火有意避开她。为此,李星火甚至连饭都不跟几人一起吃了,司吉月更是憋着一口气。
晚上,司吉月罕见地有些了些困意,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打坐一个时辰以后,她朦朦胧胧地蜷缩在床上睡着了。
两个黑色的人影突然出现在门外,舟锡山上晚风阵阵,因此他们走动的声音也淹没在树叶相互摩擦发出的喧哗声中。
李星火推开门,沈灼洲跟在后面走进来,为了避免一个封闭的环境,他没有关门,特意将门稍微敞开了一道缝。
李星火走到司吉月床边,拿起她那只伤痕累累的爪子看了看,几天前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留下来一些深深浅浅的伤疤。
司吉月手上还带着一枚灰扑扑的石头戒指,李星火忍不住啧了两声,“哟,还带着戒指呢,这是真打算回去嫁人了?”
沈灼洲无奈地瞧着自己还在嘴硬的大徒弟,伸出手拍拍他的后背。
李星火被沈灼洲顺完毛,于是收起脸上那副带着点嘲讽气的表情,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掏出药膏来给司吉月在手上厚厚地涂上一层。
左手涂完又换右手。
嘴上嫌弃个不停,但是动作却很轻柔。
沈灼洲眼含笑意,慈眉善目地看着他的动作,压低声音轻声道:“唉呀,星火已经变成可靠的师兄了啊……不过,你要是心疼你师妹,怎么不当面跟她说明白?”
李星火动了动,但没回答。沈灼洲看李星火面无表情的脸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这孩子又犯倔了。沈灼洲无声地叹口气,看了一眼熟睡的司吉月那张稚气未脱的脸蛋,小声说:“她还是个小孩呢,跟这么大点儿的小姑娘较什么劲?”
李星火皱着眉,凶狠但小声地顶嘴:“……谁跟她较劲,我才没那闲工夫!”
沈灼洲看破不说破地笑着点点头,给司吉月盖好被子。给司吉月掖完被角以后,沈灼洲视线忽然一顿,迟疑地抹开司吉月的刘海,果然看到她头上有一个包。
沈灼洲神情逐渐凝重,默默抬头,盯着李星火问:“怎么头上还有伤了……你揍的?”
李星火不吭声了。
沈灼洲都快气笑了,忍不住轻轻踢了大徒弟一下,“星火!这孩子手上的水泡还不如头上的包重呢……你以为她跟你两个师弟一样皮糙肉厚的?你都什么修为了,还能跟以前一样动手吗?!”
李星火老老实实挨了师傅一脚,按往常的脾气他肯定是要发火的,但是现在看看司吉月头上的包,李星火抿了抿唇,憋屈道:“咱们山上难得有个好苗子……”
“再好的苗子都要被你拔死了……”沈灼洲无奈地抬头看着大徒弟,“而且月族想要修仙本来就不容易,你还对她说要她回去嫁人……”
“……我那是气话。”
两个人聊着聊着就并肩走了出去。
在他们俩走出房间,屋门也被沈灼洲仔细关上以后,司吉月睁开了眼睛。
她从窗户投下的疏影里望了会儿月亮,才合上眼睡着了。
***
司吉月没睡多少时间,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未亮时她就拿着示君上山了。
半个时辰之后,李星火还没走到从前的位置,就看见一个顶着乱糟糟头发的小孩在山顶上练剑。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最后还是司吉月主动喊了一声:“大师兄。”
“嗯。”李星火嘴上答应着,不动声色地斜她两眼,“上来找我一刀两断来了?”
“不是……师兄,”司吉月低着一头白毛的脑袋,断断续续地说,“……我以后不气你了。”
李星火心情复杂地移开视线,似有似无地应了一声,再抬眼时就看到司吉月一下子窜到自己面前,李星火下意识后退一步。
司吉月不仅头发,连睫毛都是银白色的,唯有眼眸乌黑犹如深夜星空,她抬着自己那张孩子气的脸,兴高采烈地冲着李星火咧嘴笑。
司吉月仰着她那细细长长、脆弱的脖颈大声道:“所以师兄,今天也带我一起修炼吧!”
李星火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沈灼洲背着自己往山上走,李星火在意识朦胧间记得他曾经笑着对自己说:“徒儿啊,我其实很高兴……因为看着你,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
原来是这种感觉吗……像是小猫小狗,又像是弟弟妹妹,经常做出一些惹人生气的事,让人恨不得立马将其扔出家门,但是当其屁颠屁颠跑过来的时候,又忍不住摸摸她的脑袋。
李星火愣了两秒,才想起来把乾坤袋里的剑扔给她。
李星火平日不接任务时,不爱穿那件规规矩矩的深红道袍。因为除了有种拘束感以外,那件衣服上还会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那是不论用清涤术多少次,都洗不去的味道。
他今天随便穿了件左右两襟相叠,领口/交叉的深色布衣,说话时没有看向司吉月,只是看似漫不经心地望向层竹林的方向,淡淡地说:“教你也可以,以后每天卯时上来练剑,中午之后想去哪随你。”
司吉月接住他递过来的剑,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剑?”
“这是我学剑的时候师父给我的第一把剑,”李星火站在初生的朝阳里,他逆着光,平静地对司吉月说,“现在是属于你的了。”
“你是金系的灵力,明白五行各系的灵力代表着什么吗?”
司吉月摇了摇头。
“敛聚、生长、浸润、破灭、融合,每个人的道都是不一样的。我现在不教你招式,是因为你没办法完全将它发挥出来,上次那招,光靠看你就已经学到五六分了吧?我再来一次,你看好了。”
李星火向来不爱向人解释,这次却罕见地做了让步。他干脆利落地拔出自己的长刀,深吸一口气,因为身上浮动的灵力,他眉心的红莲又若隐若无地浮现。
李星火举刀向前挥去,动作干练流畅,毫不拖泥带水,刀光夹着滔天的烈焰呼啸着向前,“轰”的一声就削去了所有的竹林。苦竹吸收他灵力的速度远不及被摧毁的速度,刀意所向披靡地斩断了一切。
这就是破灭……
司吉月瞪大眼睛,看着竹林在朝阳下飞快地重新生长,她脸上崭露出兴奋的笑意,跃跃欲试地想要尝试一下。
李星火收起刀,转头看向她,说:“这一招,以你现在的境界能发挥出七八分就是极限了,筑基期的身体素质承受不了重复使用这种强度的攻击,所以不用急着越级修炼,先好好把体术提升上来。”
“明白啦!”司吉月用力点点头,抱着剑扎进苦竹林,继续砍竹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