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倨站在清虚仙尊身后,看似表情冷漠地注视着下面所有人,实际上余光始终不动声色地放在司吉月身上,看着她那张小脸上快要气炸了一样的神色,裴倨忍不住恶劣地微微眯了下眼。
但是在清虚仙尊回头之前,他又把自己的视线收敛回来。
清虚仙尊微微偏过头,回眸看了小弟子一眼,“走吧。”
裴倨最后看了一眼司吉月,跟在清虚仙尊身后,踏上了他脚下的法器,这是一艘小型的飞舟,看上去没什么特别之处,但其实光这么一艘飞舟都能在仙域换一座山头了。
而这也仅仅只是清虚仙尊乾坤袋的一个法器而已。
裴倨表情平静,脸上不见任何情绪起伏,对于被清虚仙尊收为亲传弟子这件事表现得不卑不亢,这一点倒是让清虚很满意。
甚至不到半个时辰,裴倨就和清虚仙尊一起回到了青云派黎乡山。
清虚所占据的山脉位于青云派最中央,跟其他山脉不同,这座黎乡山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整个仙域灵气最为充沛的地方了。
但是这一整座山上只居住着一个人,就是清虚自己。他素来不喜道童在身边服侍,有资格陪在左右的只有亲传弟子,而从前所收的那些徒弟早就在几十年前出师,有的离开青云派去各处历练,有的另立了山头,早就不需要他的庇护。
灵气这样充沛的地方为一人独占,确实称得上浪费,但是却无人敢对此提出什么异议,因为自从五十年前清虚仙尊一人独挑其他四门长老,并且胜利以后,清虚就是毫无疑问的仙界第一人。
那一战给他带来了仙尊的名号,也让“清虚”这个名字一战成名。
清虚座下弟子不知多少,徒子徒孙加起来少说也有一千之多,亲传的却不到十人。
清虚收下裴倨是打算把他当作闭门弟子来培养的。因此,清虚一开始就没有跟裴倨客套的想法,他平淡的视线向裴倨看过去,问:“那个月族的小姑娘和你的牵扯很深?”
裴倨也没藏着掖着,因为以他目前的修为,想在清虚仙尊面前隐瞒什么简直就是痴心妄想,修为的差距犹如天沟地壑,就算想隐藏也是徒做无用功。
“那姑娘是我的未婚妻。”
清虚脸上神色依旧云淡风轻得一如往常,丝毫没有讶异之色,他淡淡道:“你既然选择了无情道,就要斩断过往,该舍弃的就不要再回头看。”
裴倨知道清虚仙尊是在点自己,刚才他看向司吉月的视线还是太明显了。
清虚从袖中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药瓶,药瓶悬空着漂浮到裴倨手中,清虚对裴倨说:“这是忘忧丹,一粒之后就能忘却过往所有放不下的事……不过吃或不吃,在你。”
裴倨恭敬接下,从药瓶中倒出那颗指节大小的药丸,静静地看着这颗手心中晶莹剔透的药丸,清虚仙尊的意思很明显了,是要选择一条脱俗忘忧的通天大道,还是选择十几年来一起长大的未婚妻……
清虚仙尊看着裴倨眉目低敛的神情,暗想这孩子身上有股浑然天成的神性,注定是要走上无情道这条路的。
但是以他现在的年纪,真的下定决心舍弃一切恐怕有些难。清虚正想对小弟子说他有三天的时间好好考虑,就看见裴倨抬手将药丸放入口中,面色平静地咽了下去。
难得地,连清虚本人都有了点意外,他重新审视自己这个面如冠玉的小徒弟,发现他居然真的天生就是个冷心冷面的性子。
清虚心情稍有些复杂,一方面是因为自己捡到了个天资卓越的小徒弟,一方面又觉得仿佛在弟子身上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很久以前的清虚也是如此,和裴倨一样坚定地选择了无情道。
清虚背着手审视自己门下最后一个徒弟,回想起摘星阁传来的消息。他清楚假以时日,裴倨也许会取得和自己相似的成就,甚至,在自己之上。
而现在,两鬓已戴风霜的清虚仙尊却只是平静地替自己这个小徒弟感到了一股悲哀。
清虚仙尊眼神微动,一块腰牌就从桌上飞到了裴倨面前,他对裴倨淡淡地说:“往后每一年正月可凭此令牌去天药房领一瓶忘忧丹,若是不够,便再来找我。”
裴倨在师父面前恭敬点头。
清虚仙尊又把修炼的注意事项对他交代清楚,扔下一堆秘籍和天材地宝,告诉小弟子三天之后检查他的功课之后,就御剑离开了。
***
于是李星火拎起司吉月的后衣领,打算就这么把人揣回自己师门。
路上时,司吉月还欲把自己的斗笠带上,却被李星火抢过来扔掉了,他很狂妄地告诉司吉月:“这东西以后就不必再带了。”
“……”司吉月没能把斗笠抢回来,眼睁睁看着它离自己远去,捏着拳头在凌烈的风声中声嘶力竭地朝李星火大喊,“……可是这玩意儿飞得太快了,吹得我脸疼啊!”
李星火动作一僵,不动声色地将他们坐着的这艘木鸢速度降下来。
司吉月看够了黑压压天空中单调一致的景色,无聊地坐在木鸢的背上,刚安静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对身下的木头敲敲打打,好奇地问李星火:“为什么我感受不到灵力流动呢?为什么这个东西突然就变得这么大了?还能变回去吗?”
这只木鸢虽然比不上来时坐的飞舟,但是也有一间房间大小了,是李星火从怀里掏出来的那块小木头变的,让司吉月觉得很神奇。
李星火被她喋喋不休的一堆问题问烦了,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乱飞,为了让司吉月听到自己的声音,皱着眉头喊回去:“不是靠灵力的!不知道!能变回去!”
“不靠灵力那靠什么?”
“……不知道,回去问你二师兄去。”
“二师兄?你还有别的徒弟吗?”
李星火看着她一脸严阵以待的神色,忍不住笑了,撑着头回道:“你应该叫我大师兄……你师傅不是我,是沈灼洲。”
“……那他厉害吗?”司吉月愣了愣。
“厉害。”
李星火不假思索的回答让司吉月心里多了几分放心,既然李星火都这么厉害了,那这个师父一定更厉害了。
李星火扫了一眼她腰间的示君,闲闲地说:“你那把剑太脆了,回去以后换一把。”仅仅是交手了一下,李星火就敏锐地察觉到她那把剑不是什么好料子。
“不要。”司吉月皱了皱鼻子,握紧了自己的示君。
“不要也得要,你是个剑修,拿着那把破剑能走多远?”李星火斜她一眼,蛮横地说。
司吉月气得小脸又皱起来,捂着耳朵大声喊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李星火:……?
李星火在她头上敲了一下,很用力,根本没留情,司吉月“嗷”的叫唤一声,疼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她眼眶里带着泪,愤愤地看过去,对上李星火威胁的视线只能皱皱鼻子,憋屈地暂时先忍下来。
舟锡山离他们越来越近,司吉月不知道他们究竟飞了多久,但是等她再一次抬眼的时候,就已经可以远望到蔚蓝澄澈的海湾了。
仙域在整体形状上呈现出一种不规则的圆状,青云派位于仙域最东面,葱郁的群山之外,隔着一片与东大陆遥遥相望的海洋。
他们回到舟锡山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但是两个人之间弥漫着火药味,刚刚还差点打起来,司吉月皱着鼻子反复提醒自己——打不过,先忍了。
这是一座极为陡峭的山脉,每个师门都独占一山,监察门的门标挂在山腰处,还没飞近时,司吉月从远处就隐约看到了一道火光,和李星火用剑时的剑光不一样,更像是一簇自然篝火。
李星火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更难看起来,他操控飞鸢直直飞到火光处停下,一撩袍子跳下去,对坐在篝火处烤地瓜的人咬牙笑,“我不是说了不要再在山上点火了吗?!”
被他呵斥的那个修士看上去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生着一张极为清俊的脸,第一眼就给人留下一种温和可亲的感觉,司吉月猜测这个应该就是二师兄了。
“二师兄”乖巧地交叉着手听他说话,在李星火的指挥下唯唯诺诺地把篝火给灭了,连自己的红薯被李星火撬走都不敢多言什么。
李星火拿着红薯怒气冲冲地走了——整个师门上下,没一个让他省心的。
司吉月和“二师兄”对视一眼,看到“二师兄”先是因为她的白发微微一愣,然后又温和地笑起来。他的笑容很亲切,所以司吉月挪挪蹭蹭地主动向他走过去。
司吉月踮起脚尖,拍了拍“二师兄”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等我在师父门下认真学习几年,修为早晚会超过他,到时候我就带领大家推翻他的压迫!”
“二师兄”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崇拜的眼神很大程度上满足了司吉月心里那颗幼稚的虚荣心。看着眼前这人脸上那副信任的神色,司吉月感觉责任越发沉重,她坚定地说:“那时我会帮你讨回公道……还有你的地瓜。”
那人认认真真听着她说话,时不时还温柔地露出一个笑。两个人越说越来劲,已经开始畅想以后的美好生活,司吉月这时候突然想起来,“忘了问问你叫什么了,我叫司吉月,你呢?”
“二师兄”笑了一下,司吉月这时候才发现他眼下有一颗小小的泪痣,点缀得恰到好处,他眉眼弯弯,笑着对司吉月说:“我叫沈灼洲。”
“奥,沈灼洲,”司吉月从美色中回过神来,点点头,“……沈灼——沈什么……?!”
沈灼洲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沈灼洲。”
“……”
司吉月不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地瓜没有浪费,大师兄自己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