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仙榜揭了!快去看快去看。”
“这么快,今年有多少人筑基啊?”
“居然只有三十九名,裴家……”
一个带着黑纱斗笠的小姑娘听见路人的交谈声,耳朵微微动了动,她一闪身就钻入人群中,随着人群挤到官府的大门前,去看榜上张贴的告示。
她一眼就从上面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因为身高问题,司吉月被人群推来搡去,不知不觉就挤到了最前面。
也只有在最前面时,司吉月的视线才不会被别人挡住。
司吉月默然无声地抬头盯着自己的名字三个大字,周围人的议论往耳朵里灌:
“裴倨果然是第一啊……”
“裴家这次出了两名成功筑基的修士,真是了不得。”
“什么两名?年前裴大少爷不是跟那个月族退婚了吗?”
“嘿,没结成亲,那必然要结仇了。”
“要是我,我也宁愿退婚,月族……啧。”
“可是那个月族毕竟是在裴家长大的……”
司吉月向后瞧了一眼,隔着斗笠跟那个喋喋不休的中年男子对上视线。在那一瞬间,男人有种被什么野生动物盯上的错觉,汗毛一瞬间耸立,冷汗也冒了出来。
司吉月抬了抬下巴,忽然摘下了头上的斗笠,黑纱与头发“唰”地磨擦一下,接着那头银月一样的白发就暴露在阳光下,在人群中刺眼又夺目,明晃晃地刺激着所有人的视线。
周围人不约而同发出惊呼声,呼啦啦地往后散开,以司吉月为中心,空出来了好大一片空地。
周围的议论声停住了,所有人都防备又不安地看着她。
司吉月勾起嘴角,冲周围的路人做了个凶巴巴的鬼脸。她眉心生着一颗鲜艳欲滴的红痣,一头银白色的头发不算长,只到下颌。面容姣好,却和周围格格不入,因为她那张稚气的脸,分明还是张十四五岁半大孩子的脸。
稍远处有妇人抱着自己家的孩子,她怀中头扎红花的小女孩伸出胖胖的手遥遥指着司吉月,大声说:“妈妈你看!那个姐姐的头发是白色的——”
妇人慌里慌张地把小姑娘搂进怀里,紧紧捂住她的嘴,好似多说一句就会被牵扯似的。
“哼。”司吉月对周围围观的众人冷哼一下,抬起下巴就走进官府——她要进去领自己进入仙域的通行证了。
所有人都躲着她,一条小路被空出来,司吉月毫无障碍地走过去。
她走后,身后的人群重又传出小声的议论,议论声中有几声哄笑爆发出来——刚刚聊得最起劲的,满口“月族”怎样怎样的那个男人的裤子猝不及防地掉下来,在人群中出了好大的丑。
司吉月听着后面的笑声,微微弯了下嘴角,重新戴上自己的斗笠,步伐轻快,像个小孩一样半跑半跳,乐滋滋地往前走,身上的金饰叮叮当当地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那人的腰带是被她用剑气故意挑断的。
***
沧溟界,自千万年前寒武爆发开始就充盈着丰富的灵气,无数人潜心修道、得道成仙,在世上不断追求着长生与超脱轮回的方法。
仙域每十年会在四大陆海选一次有资质的修士,带他们迈入修仙的大门。
这个故事流传在大街小巷,甚至连达官显贵之间也殷殷期盼着这十年一遇的机会,关于“修炼成仙”,司吉月也碎叶城里大多数孩子一样,从小到大都期待着这件事。
而现在,司吉月终于半只脚跨入了修仙界。
在刺史那里领了自己的通行证,然后了解了相关的事项以后,又吃了人家整整三盘水果,然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临走还不忘顺走刺史家纯金的果盘。
司吉月站在嘈杂的街道口,她下意识握了握腰间的剑,这把剑名叫“示君”,从她六岁的时候就跟着她,至今也有十来年了。
司吉月每次思考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做出握剑的动作。
犹豫不到片刻,司吉月就做了决定——她要回裴家一趟。
她抬眼向前看去,街道上来来往往着司吉月看了十多年的景色,乏味的街道,乏味的人群,自己早就看烦了,即使心里这么想,司吉月却依旧慢慢地走在路上。
有男人光着膀子在店铺前面打铁,小孩子拿着风车四处跑,女人们抱着盆子,要去河边洗衣裳,人人都在忙,忙着糊口,忙着生活。
司吉月也是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她个子不高,但是动作敏捷,脾气被裴家养得骄纵而暴躁。
毕竟能修炼的孩子万中无一,整个碎叶城那么大,占地半个州陆,几千万的人口,这十年里也才出了三十九个顺利筑基的孩子,司吉月的资质称得上一声“天之骄子”,所以即使司吉月是个没有血缘关系的月族,裴家人依旧把她养到了十五岁,还给她和裴倨定了娃娃亲。
直到一年前,裴倨正式和司吉月退婚。
自从被退婚以后,司吉月就没有回过裴家了。
她这次回去不是为了去见裴倨。其实回去了也不一定能见着他,因为裴倨这个人在家里待不住。
以前两个人婚约还没有结束的时候,裴倨就经常带着司吉月偷偷跑出去,他们不是在森林深处到处上树,就是在湍急冰冷的嘉吉河边捞鱼--这是一条横贯整个碎叶城的河流,除了夏季一概湍急冰冷,每年春汛的时候鱼群扑扑腾腾地往岸上跳。
再不然,就是爬经悬崖和陡坡。在这种鲜少人烟的地方,司吉月也不需要继续带着那个讨厌的、用来遮掩发色的斗笠,裴倨拉着她的手穿过森林一直跑到山巅上,眺望远山之外若隐若现的海洋。
那时候裴倨对她说,有一天肯定会带她去看真正的海。
“哐当、哐当……”嘈杂的机械碰撞声把司吉月从走神中揪回来。
她站在人群里和他们一起看着这个黑咕隆咚的庞然大物,看上去似乎足足有十几米长,它头顶上不断地冒出升腾的烟雾,浓烈的蒸汽吸引着路边所有人的视线。
司吉月对这个新鲜东西好像有点印象,他们好像是叫它……“火车”?
司吉月来到裴家的宅子旁边,却没有走正门,随便找了面墙,脚尖轻点几下就腾空翻了过去。裴家毕竟也是世代贵族,宅子里下人不会少,但是司吉月对这里实在太熟悉了,轻轻松松就绕过了所有人,最后停在屋顶瓦上。
司吉月悄悄掀开一块瓦片,屋内有股复杂的香气,她不知道这种香气究竟是什么的味道,光是她能闻出来的就有薰草、古兰、郁金、茅香等等,更多的她也不知道了。
这种事司吉月也不怎么关心,反正裴家有钱,这点程度算不上什么。
“下来。”
就在司吉月偷偷摸摸往房子里看有没有人的时候,一道苍老威严的声音忽然精确地传到了她耳中。
司吉月伸头跟老者对视片刻,还是老老实实下去了,她跳下去时还一个劲儿地强调:“我是自己想下来才下来的,才不是听你的话,老头!”
裴家的当家人被她叫作“老头”也没说什么,老者敲敲烟杆,看向白毛丫头,随口问:“终于愿意回来了?”
裴知行裴家背后的族长,也是裴倨的爷爷。他亲眼看着这两个孩子一起长大,但是司吉月和裴倨的娃娃亲却从未被裴知行承认过。
裴知行对她月族的血脉很有意见,向来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所以司吉月就一直叫他“老头”。
“才不是,”司吉月得意地抬起自己单薄的下颌,“我考上青云派了,我要离开碎叶城了!”
“哟,”裴知行终于正眼看了她一下,“……那就早点滚蛋吧。”
他说话非常沉稳,但意向笃定,司吉月又被堵得说不出话了,按理说她都已经有出息了,裴家不应该是这个态度啊。
毕竟他们一开始就是因为看中了她的天赋,所以才肯花精力培养司吉月,一开始就是希望哪天她能派上用场。
就算他们家已经有裴倨了,但是司吉月扪心自问,自己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作用的。
她哼了一声,恨不得给这个白胡子老头一拳,“不稀罕拉倒!”
“等等——”老者叫住已经转身要走的白毛丫头,司吉月掩饰住自己的期待,拉平嘴角,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回头说:“现在后悔也来得及……”
老者没搭理她,直接把一个乾坤袋扔给她,重新磕了磕烟斗,说:“等上了飞舟再打开。”
司吉月像个落水小狗一样眉眼又耷拉下去,闷闷说:“……那我走了?我走了可就真的不回来了,一走几十年呢……到时候你估计都没了!”
她又回头看了好几眼,结果这老头居然真的一点都不想挽留自己,司吉月一步三回头,不情不愿地走了。
老者沉默地看着她磨磨蹭蹭挪动着离开的背影,确认人已经离开以后,又重新敲了敲烟杆,看向书架说:“行了,人都走了。”
裴倨从书架后面走出来,他身姿挺拔,鬓若刀裁,生得一副好皮相,而英俊的脸上则是一种混合了傲慢与悲悯的神情,亦或者说……神性。
裴倨看着司吉月闷头闷脑的背影一点点从裴家消失,然后他才转身,在祖父面前低下头。
另一边,司吉月沿着原路返回,她在路上迷路似的兜兜转转绕了两圈,挨个看了看街上的人家和景色。
傍晚的天空积压着层层粉紫色的云朵,司吉月猝不及防地跟一个小姑娘对视上目光——是白天时带红花的那个小女孩。
这次小女孩身边没有旁人了,司吉月跟她对视片刻,然后故意掀开自己的斗笠,露出银白色的头发吓唬小孩。
她做了个鬼脸,小女孩反而咯咯地笑起来,小女孩挪着胖乎乎的小短腿,跑到司吉月面前,大声对她说:“姐姐,你的头发是白色的,好漂亮!”
“嗯,”司吉月蹲下来,瞅瞅她乌黑的头发,很满意地说,“你的也不错。”
司吉月往四周看了看,好像没什么新奇的东西,烟尘滚滚的街道,喧喧嚷嚷的人群,于是她从地上捡起铁匠家的几块废铁块,虚虚拢在手里,再次张开手时,废铁就变作了一只银光闪闪的钢铁蝴蝶。
小女孩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蹦蹦跳跳欢呼着,那只钢铁蝴蝶绕着她们转了几圈,然后在火车的轰隆声中,不停地往上飞,从灰暗的街道中挣扎着,飞向不知名的远方。
作者有话要说:司吉月:你好!初次见面(跑来跑去)这是我捏的小玩具(送蝴蝶)(塞到怀里)什么?你不要?(十分不解)(沉默片刻)……我才不管!(御剑离开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