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陆舒阳也没有太把祝学文放在心上。
归根结底,祝学文敢这么明目张胆,原因还在祝奶奶和祝立诚那里。祝立诚总觉得自己长年在外,得靠弟弟孝顺妈妈,因此对祝学文多加退让。而祝奶奶想念在外的大儿子,也就对经常能见到的小儿子多了几分宽容。周丽英尽管是嫂嫂,可祝奶奶还在,并不方便越俎代庖、管教小叔子,何况她的性格没那么强硬。
还是等祝立诚回来再说吧。算算日子,祝立诚也该做完任务,回来过年了。
陆舒阳算得不错,腊月二十八那天,祝立诚到了家。他这一回来,家里的喜气更上一层。祝奶奶不必说,周丽英也满脸笑容。
作为祝学文的亲兄弟,祝立诚和祝学文长相有几分相似。但祝立诚在部队里风吹日晒,人就要显得精神许多。
他看着陆舒阳,明明女儿离家才一年多,却已经褪去眉眼间的稚嫩和娇气。祝立诚的表情格外严肃,又带点说不上来的、糅合着担忧与骄傲的复杂:“佩芸。”
话落,祝立诚又觉得太过生硬,改口道:“囡囡。”跟周丽英、祝奶奶不同,祝立诚平时很少称呼女儿为“囡囡”。
他一年到头,在部队里的时间远多于在家,跟祝佩芸的相处也很少。周丽英怕祝佩芸心里难受,经常会告诉祝佩芸,爸爸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这才叫祝佩芸对成为父亲一样的人充满了向往。
祝立诚想到陆舒阳报的大学,犹豫再三,问道:“囡囡,大学那事儿,你真的想好了?真要去?”
“嗯。”陆舒阳抬起眼睛,直视祝立诚,神色认真:“放心吧。”
“不怕吃苦?”
“不怕。”
“不后悔?”
“不后悔。”
“……”
祝立诚沉默许久,抬起手。陆舒阳克制住本能,没有躲开,任由这位父亲的手掌轻轻拍在女儿的肩膀上。祝立诚叹了口气,却又露出笑容:
“我们家的囡囡啊,看来要当个顶天立地的军人了。”
还有什么好问的呢?那是女儿自己的人生。她并非别无选择,而是在那么多选择中,她义无反顾地挑中了这一条——就像当初她选择响应号召,决意下乡当知青一样。
“爸爸的意思是,已经把我当成大人来看了?”陆舒阳问。
祝立诚听出陆舒阳的言外之意:“怎么了,佩芸想跟爸爸说什么?”
陆舒阳就简单把祝学文上门那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当然,略过了自己的那句话:“……他可能以为我手里当时在收拾的刀是在威胁他,所以就走了。”
祝立诚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他对祝学文算尽心尽力了,祝学文是个不上进的,到现在都没什么正经工作,几年前老婆就受不了他,跑了,只留下一个儿子。他能活到现在,全仰仗祝立诚和祝奶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饿死。可是,祝学文就这么找祝奶奶要钱是怎么回事?而且,对佩芸也没个长辈模样。
“所以我在想,我们不在家的时候,妈妈和奶奶要怎么办?”陆舒阳说。
祝立诚为自己让母亲和妻子在家里反而还受委屈而羞愧:“佩芸你说得对。这事我来处理。我去跟你奶奶还有你妈妈说说。晚点我再找个时间去跟他谈谈。”
祝立诚的行动力不错,第二天就找到祝学文家,跟弟弟“协商”了一番。祝学文对祝立诚这个哥哥还是敬畏的。否则,也不会只敢在祝立诚死后,才跑到祝家来撒泼。
回来以后,祝立诚还跟祝奶奶、周丽英都谈了谈。尤其是祝奶奶,祝立诚再三叮嘱祝奶奶以后不能再给祝学文钱花,有什么事就找邻居帮忙。再实在不行,就给他写信,他回家收拾祝学文。祝奶奶听劝,听到这话立即点头。
这个年节,周丽英难得过得这么舒心。女儿和丈夫都在家,讨人厌的小叔子没有来蹭年夜饭,就连过来拜年,也少有地没说什么讨人嫌的话。
更让周丽英甚至祝立诚都感到惊喜的是——
大年初三那天,他们家的门被敲响。
来人是一对穿着富贵的夫妻,问过来开门的周丽英:“请问祝佩芸同志是住在这里吗?”
周丽英愣了愣,纳闷着自己也不认识这两个人啊,怎么是来找佩芸的?她点头,答道:“她住在这。你们是……?”
“那你是祝佩芸同志的……妈妈?”妻子猜测道。
周丽英:“对,不过她出门陪她奶奶逛逛去了。你们找佩芸干什么?”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位妻子忙不迭拉住她的手,连连对周丽英道谢:“哎呀,真是太谢谢您了!您真是养了个好女儿!要不是祝佩芸同志,我们的孩子都不知道要被拐子卖到哪里去了!”
“拐子?哎呀,这是什么该死的混账东西!”身为母亲,周丽英立即就与那位妻子共情起来,甚至差点没留意到妻子嘴里说的“要不是祝佩芸同志”。
“可不是!”丈夫手里拎着一堆礼物,往周丽英手里塞:“真的是要多谢您的女儿了。她在火车上发现有拐子抱着我们的孩子,然后就把人抓住了。”
周丽英连忙摆手推拒:“不用不用,这些东西也太贵重了。佩芸帮忙抓拐子是应当的。”话虽如此,实际上周丽英心里也忍不住为女儿骄傲。
“没事!祝佩芸同志救了我们孩子,这点心意,您还是收下吧。”
“真的不用,不用!”
这样的动静,连同一层的邻居们都探出头来看是发生了什么事。丈夫跟周丽英互相推辞着,妻子则向楼道里的邻居们解释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而来。陆舒阳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陆舒阳:“……”
看热闹的邻居们起哄道:“哟,佩芸回来啦?”
佩芸?
听到这个名字,夫妻俩回过头,一眼就看见不远处走过来的年轻女生。他们感激不尽道:“你就是祝佩芸同志?还记不记得前阵子你在火车上救的那孩子,那是我们的孩子。家里人带他出门转悠转悠,一眨眼孩子就不见了。要不是你,我们两个要后悔一辈子啊!”
陆舒阳有点意外,她倒是没想过那个小宝宝的父母会特意找上门表达感谢。她摇了摇头,没当回事:“举手之劳而已。”
祝奶奶提醒道:“丽英啊,你怎么还让人站在外面?”
周丽英一拍脑袋:“哎呀,是我不好,你们快进来。”
夫妻俩进门以后,和周丽英又是一番极限拉扯。
最后还是从祝学文家里回来的祝立诚推开门,打断了这场拉锯战:“丽英,这两位是……?”
夫妻俩连忙解释。祝立诚本来因为修理弟弟而不大高兴的心情倏地高涨不少:“啊,原来是这样。你们远道而来,不如一起吃个饭吧。”
饭后,夫妻俩把礼物放下就跑。周丽英追都追不上。
等到第二天,陆舒阳出门的时候,就听到了夸大版本的:她在火车上狠狠地把拐子揍了一顿,救了好多个小孩子。
陆舒阳再次:“……”当时先动手的可是那个拐子。
系统提醒她:【某种程度上来说,也不算错。何况宿主在向家村也真的揍了向朋义和他的同伙。】
陆舒阳:【那也是正当防卫。】
系统:重新定义正当防卫。
国防大学开学比其他大学要早不少。春寒料峭,冬日的冷意还没有散尽,陆舒阳就要动身前往国防大学所在的洪安市报道。
祝立诚为了等着送陆舒阳上火车,特意打申请在家多留了几天。幸好最近没什么事,上面同意了。
周丽英则恨不得给陆舒阳带上一大堆的东西,最后还是陆舒阳精简了一番,才削减到只剩一个行李箱和一个背在身后的网兜,里面装着被褥和衣服。
祝奶奶也有事没事,总爱到陆舒阳这里来看看,念叨她几句。
周丽英万分不舍,送女儿上火车时,还没忍住揽着陆舒阳抽泣。陆舒阳记不清自己来这个世界以后被多少人抱过了,她轻拍周丽英的后背,安抚她的情绪,一边也不忘叮嘱她:“妈妈,我和爸爸不在家里的时候,你要保护好自己。”
“妈妈知道。”周丽英哽咽着应道。祝立诚跟她说过,家里就属女儿最担心她受委屈。做母亲的,怎么还能反过来让女儿不放心呢?
好一会儿,周丽英总算松开手,恍惚间才意识到,她的女儿已经长得比她还要高了。她将原本的披肩长发剪成了利落的齐耳短发,露出饱满的额头和姣好的五官。那是一张带着南方姑娘特有的温婉气质的面孔,可那双眼睛里透露出的,却是如利剑出鞘般铮然的金戈铁马之气。
陆舒阳看见,祝立诚站直,对她行了一个军礼,有着来自父亲的疼爱和来自前辈的期许。然后,他给了陆舒阳一个新的称呼:
“小同志。”
他说:“出发吧。”
出发去往属于你的未来。在那里,你会遇到严格的教官、可靠的战友,以及,凶恶的敌人。
但是没关系,为了这个如旭日般冉冉升起的国家,一切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