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家在鲁省,和向家村一南一北,横跨了小半个华夏,陆舒阳至少要坐个一天火车。以至于负责政审的人找到祝家时,陆舒阳还没有回到祝家。
周丽英早几天就接到了女儿要回来的消息。这段时间,街坊四邻都看得出来,周丽英的心情好得很,出手也大方了许多,今儿提点肉回来,明儿拎点糖果回来,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有人好奇地问过,才知道,祝家下乡的女儿考上大学,要回来了。
“要说丽英他们家佩芸那孩子啊,是真的争气!”邻居在跟家里人聊天的时候谈到这个,不由得感叹道:“你们是不知道,她考了个省状元回来哩!”
“省状元?那岂不是要考个首都大学啊!”
“不知道哩,但估摸着应该是吧?”
面对旁人欣羡的目光,周丽英也满是骄傲。一想到很快就能看见女儿,她的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周丽英推开门,本想跟祝奶奶打声招呼:“妈,我下班回来了。等下我再出趟门,给囡囡买点——”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客厅里坐着两个陌生人,一男一女,身着军装,给人说不上来的威严感。
周丽英惊疑不定地打量那两人。其中,那位女性同志站起来,跟她握手,自我介绍道:“你好,我们是来给祝佩芸同学做政审的。”
周丽英脑子一懵:“什么……政审?”
“……”
周丽英不记得自己都跟政审老师们说了些什么,只记得送走两位政审老师后,她坐在椅子里,跟祝奶奶大眼瞪小眼。
好半晌,周丽英闷声道:“这孩子,报国防大学,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国防大学才不像其他大学那样会照顾这帮年轻人,要是入学后没达到要求,可是会被退学的!以女儿的成绩,明明可以毫不费力地就读首都大学。自家女儿自己知道,他们夫妻俩打小就宠她,没怎么让她吃过苦头。去国防大学,她怎么可能受得了啊!
周丽英越想越气,越想越怕,咬牙道:“这丫头,脑子里到底想什么呢?”
祝奶奶反过来安慰她:“没事儿,当军人多好啊,就跟立诚似的,为国家做贡献,多让人羡慕。”
周丽英不说话,慢慢红了眼圈。
祝奶奶继续安慰:“好了好了,你又不是头一天知道囡囡的性子。当初她不也是响应号召,才跑到乡下去做知青?你也真别说,囡囡这性子就跟她爸一样,都是个倔的。我当初也是的,总担心有个什么万一。”
周丽英连忙“呸呸呸”,摇头说:“没有什么万一,囡囡和立诚肯定都好着呢。”
祝奶奶“嗳”了一声:“是我说错了。你呀,也别太难过了。囡囡要回来,是好事,回头过了年,立诚再回来,一家人就团圆了。你刚不是还说要买什么吗?赶紧去吧,晚点人家店都要关门了。”
周丽英才板着脸,说:“这丫头,等她回来,看我怎么收拾她!”
与此同时,陆舒阳揉揉鼻尖,感觉有点发痒,像是被人念叨了一样。她没有太过在意,按照车票上的座位号,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
坐在她对面的是一对母子。小宝宝大概两三岁,被女人紧紧地揽在怀里,睡得正熟。
女人很是自来熟地跟陆舒阳打招呼:“姑娘,你是坐在这里的?这是要去哪里啊?”她的普通话并不标准,操着浓重的口音,只是听起来总有些说不出来的违和感。
陆舒阳的目光扫过女人,在她的手掌、脸部边缘停驻一瞬后,清清淡淡地移开,随口报了个途中会经过的站点:“曲吴。”
女人脸上闪过一丝遗憾,又紧跟着说道:“那姑娘你下车还挺麻烦,大半夜的得起来下车。”
“嗯,是有点。”说完,陆舒阳低头,翻开一本书,结束了这场对话。
女人偷偷抬眼,打量眼前这个看着年纪不大的姑娘。十八岁左右的模样,明红色的围巾垂在身前,更衬得她肤色如雪,眉眼如画。而且,在看书的话,估摸着是读过书、识过字的。可惜了,怎么下车就那么早呢?
对面偷偷摸摸的视线,陆舒阳故作不知。她一边解题,一边等待天黑。火车颠簸不平,摇晃得厉害,她的手却很稳,车厢内各种嘈杂的声音也完全没有影响到她。
冬季的天黑很早,七点不到,天色已然昏暗下来。车厢里的人只要没有半夜到站的,多半都随便吃了点东西凑合凑合,准备睡觉。
陆舒阳顺理成章地把书收起来,看上去似乎是有些无聊了,她又开始跟女人聊天:“大姐是要去哪里?”
“我?我带孩子探探亲。这孩子都这么大了,还没见过他外公呢。”却只字不提她的目的地。
陆舒阳也没在意,继续道:“是该见见。我就是在外公身边长大的。”
女人试探着问道:“姑娘这一个人在外面,你爹妈和你外公就不担心你吗?”
陆舒阳其实并不怎么擅长伪装,好在车厢内夜色昏暗,女人看不清她的表情,陆舒阳就说:“我外公不在了。我爸妈……”她战术性停顿,平淡道:“我下乡当了好几年知青,也挺久没见了。今年考上大学,才得回家的。”
“——算了,不说这个。”
陆舒阳转移话题道: “说起来,你家孩子睡了一下午,还没醒?”
女人神色如常,说道:“哎呀,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就是爱睡。”她又笑道:“而且我家闺女也懂事,睡觉可老实,也不爱哭。说不定等你过一会儿下了车,她都还没醒。”
陆舒阳的目光又落在女人怀里的小宝宝身上:“原来是这样。那还挺好的,我干脆眯会儿养养精神。”
说着,她靠在椅背上,阖上眼睛,还跟女人说了声:“你要是方便的话,等会儿能叫我吗?”
女人没料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当然可以!姑娘你放心睡就是了。”
夜色逐渐浓重,车窗外掠过连绵起伏的山,像是巨兽黑魆魆的脊背。车厢里比白天安静得多,却也能听到乘务员的脚步声,以及有些人的呼噜声。
女人眼看着对面的姑娘睡得正香,扭过头,对后座的一个男人小声说:“怎么样?”
男人旁边的乘客也都睡了,男人回过头:“什么怎么样?”
“你看她。”女人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有些兴奋:“就这个长相,再加上还是大学生!你听听,大学生啊!这能卖多少!要不咱们动动手?”
男人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别多惹事了,万一——”
“能有什么万一?反正等会儿我才不喊她,正好她坐过站了才妙呢。”女人还是舍不得白白放过这么一只大肥羊:“这姑娘亲口说的,她跟爹妈关系不好,估摸着家里人也不把她当回事。多好的机会!你就回去好过个年?反正就咱们两个,其他人也不知道我们多挣的这点。”
男人迟疑片刻后,点了头:“行。”
“……”
陆舒阳心下了然。看来这辆车上就他们两个是同伙,没有其他人。
得到自己想要的情报,陆舒阳在即将到达曲吴前睁开眼睛。她揉揉眼睛,揉出一点水雾来,姑且当做刚睡醒的模样,站起身,对女人微一点头,说:“我下车了。”
这姑娘怎么醒得那么准时?女人暗暗咬牙,回头拽了拽男人,压低声音:“快动手!”
男人没有再犹豫,浓重的夜色成了他们最好的保护色,他举起东西就要往陆舒阳头上砸。不管怎么样,把人砸晕就完事。
但下一刻,一只手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抓住他的手腕,一个天旋地转,男人被重重地摔到车厢地上,发出重重的撞击声。“砰”,车厢里的人都惊醒了,甚至有人拿手电筒照过来。
“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事?”
“那两个人是在打架吗?”
乘务员和乘警匆匆忙忙地赶到这一节车厢,只来得及赶上这场事件的末尾。
陆舒阳不紧不慢地向乘警交代了一切:“我看她的手上有茧子,条件一般,但小孩子的衣服布料挺贵的,而且,她的脸上应该抹过东西,这里有一点没抹匀。”陆舒阳用手电筒照着女人的脸部,用手点了点那里。
“另外,他们两个是同伙,我偷听到的。”
乘警瞬间严肃了神色,取出手铐,将两个人暂时关押起来。
这年头,火车上的扒手和拐子,可谓异常猖獗。可偏偏火车上的人实在太多,这些人总能完美地隐藏在其中。这次要是能抓住两个人,说不定还能揪出他们背后的团伙!
至于那个被拐的孩子,之后也要想办法帮忙找到他的父母。
听懂事情的经过,乘务和乘警还没说什么呢,旁边的乘客先喝彩道:“打得好!姑娘你是这个。”他比了个大拇指:“幸好你发现了,不然这孩子多可怜呐!”
陆舒阳从容地接受了那人的称赞,说道:“不过把大家吵到了,抱歉。”
“没事没事,其实还不如不睡呢。这一睡,差点让他们得逞。”
“唉,就是啊。我都不敢睡了。”
闹了这么一场,车上的乘客们大部分也都睡不着了,准备撑着精神熬一熬。
反倒是陆舒阳,靠在椅背上,这次是真的安安稳稳地睡了一个好觉。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临时有点事,稍微迟了十几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