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舒阳猜得不错,此刻知青点里基本上布置完毕,大家正忙活着扫干净院子里的积雪,再把一条横幅挂起来,上面绣着“恭喜祝佩芸同志取得高考状元”。
这横幅是知青点里的大家一起弄的,昨天晚上花了他们不少时间,尤其是几个会绣花的姑娘,更是熬夜点灯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这些字。搞这个横幅的原因么,也很简单——
“这次准备高考,佩芸可帮了我们不少,又是讲题又是给我们划重点的,我们不好好趁现在表达一下感谢,以后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碰见。”管晓慧振振有词道。
知青点的所有人都赞同管晓慧的这句话。毕竟这段时间,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每一个人都受到了陆舒阳毫不吝啬的帮助。就像管晓慧曾经戏称的“祝老师”,他们所有人称她一声“老师”都不为过。
“幸好昨天晚上杨洪去大队长那里送东西。”丁盼秋一边打量横幅,一边说道:“才叫我们比佩芸早一点知道了这个消息。现在,轮到我们给佩芸一个惊喜了!”
“我觉得估计也没那么惊喜?”说话的杨洪指了指杜景辉 :“这家伙不是说了吗?祝佩芸早就知道有蹊跷了。”
杜景辉摸摸鼻子,摊手:“这也不能怪我啊?佩芸可都说了,她知道咱们都没睡,搁这儿装睡呢。”
管晓慧说:“但是佩芸总不可能知道自己拿了状元嘛。还是有惊喜可言的!”
“没错没错!”
“好了,现在一切都准备好,就等佩芸回来了!”
“……”
院子外,陆舒阳听着里面传来的交谈声,默默地把手里大队长和书记要她顺路带回来的成绩单放进口袋里,决定还是不告诉他们,她刚刚从大队长那里回来好了。
陆舒阳抬步,走进去。她特意没有收敛脚步声,于是一众知青全都循声看过来。
“咳咳,”管晓慧先清了清嗓子:“预备——”
紧随着而来的,是众人整整齐齐的:
“恭喜祝佩芸同志取得高考状元!”
然后,众人七嘴八舌地嚷嚷着。这个说“谢谢佩芸一直帮我们讲题目”,那个说“这次考试差点没能坚持下去,可一想到佩芸都在这么用心地帮我们,就有点舍不得放弃了”。就连平日里比较腼腆地几个姑娘,也混在人群里大声地表达自己的感谢。
陆舒阳的神色柔和下来。
今天知青点的大家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好好庆祝一番。
早早就架好的锅里咕噜咕噜冒着四溢的香气,直把人的馋虫都要勾出来。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淘来的饮料,陆舒阳甚至瞥见了两瓶老白干。她盯着那两瓶老白干,怀疑的目光扫过身边这群年纪最大也没到三十岁、最小还才十六岁的知青,仿佛已经预料到了今天的结局。
旁边杨洪见陆舒阳的视线落在老白干上,赶忙给她倒了一杯:“祝、祝老师……嗝儿!这杯酒,我……我敬……敬你!”
陆舒阳:“……”
很好,一听就是已经醉了,连“祝老师”都喊了出来。
尽管如此,陆舒阳还是接过了那杯酒。
杨洪这个行为似乎开了个头,呼啦一下,一帮人围过来,或者是举着饮料,或者是拿着酒,冲陆舒阳高高举起杯子。陆舒阳耐心地一一和他们碰杯。
喝到最后,饮料还没喝完,两瓶老白干倒是空了。陆舒阳看着一院子的醉鬼,毫不意外地摇摇头。男生那边稍微好一点,能互相扶着进屋。女生这边,差不多都是陆舒阳挨个儿送回屋。毕竟,他们这两天忙着做准备,早上都是硬撑着起床的,再加上喝点酒,一下子就犯困了。
丁盼秋趴在陆舒阳肩膀上,嘴里还咕哝着:“佩芸,院子回头我们来打扫,你放着,不用管。”
陆舒阳应了声,丁盼秋继续嘀嘀咕咕:“佩芸,咱们一块儿去上大学!”
“佩芸,我以后肯定要当最好的大夫。”
“佩芸……”
丁盼秋说着说着就没声儿了,整个人睡得昏昏沉沉。陆舒阳把丁盼秋塞到床上,给这群酣然入梦的姑娘们盖好被子。外面传来有人的问话:“有人在吗?小祝在不在?”
“在。”
陆舒阳带上房门,回过身,发现来人是大队长。大队长一眼就看见满院子的吃的喝的,笑呵呵道:“你们刚刚在庆祝?”
“嗯。他们闹了一阵,去睡了。”
大队长恍然大悟,难怪没人回答他。大队长也没在意这点小事,说明自己的来意:“小祝啊,我和书记刚商量了件事,想过来问问你的意见。”
他咳了咳,满脸期待地问陆舒阳:“就是,你看看,要不咱们回头开个表彰大会,你上去跟大家伙儿说说经验什么的?”
大队长心里有点忐忑。他总怕陆舒阳因为向朋义一家对他们向家村印象不好,不愿意答应这件事。和大部分的村子一样,向家村多少有点排外,不大爱跟知青往来。与之相对的,住在乡亲们家里的知青还好一点,知青点的大部分人,包括陆舒阳,一贯很少和向家村的人打交道。
因此,得到陆舒阳的“可以”,大队长心里格外舒坦。就连由于陆舒阳扯出向朋义、申哥那两件事,导致向家村评不上优秀生产队的隐隐约约的埋怨也烟消云散。
“好好好,小祝,那这事说定了啊!”大队长喜上眉梢:“我这就去准备!”
陆舒阳及时提醒了一句:“对了,大队长,之前我去过你那边看成绩单的事,还请你别说出去。”
她稍微解释道:“他们想给我个惊喜,我们就当不知道。”
这点小事,大队长当然不会不答应。他还打趣道:“你们这帮年轻人就是会搞花样。你尽管放心,我保证不会说出去一个字,我还跟书记也打个招呼。”
“谢谢大队长。”
送走大队长,陆舒阳将成绩单放到一边,没有更多地将目光分给成绩单。她踩着凳子,将那条横幅取下来,仔仔细细地叠好。
系统敏锐地察觉出:【宿主的心情似乎不错?】
【当然。】
她帮助他们学习不过是顺手为之,反正带丁盼秋一个也是带,放一群羊也是放。但是,陆舒阳略微一笑:【被人所感激,本就会觉得开心。】
“……”
大队长办事的效率还挺快,第二天晚上就把表彰会就办起来了。当然,表彰的也不只有陆舒阳一个人,还有其他成绩不错的知青。
知青点的二十多个人,再算上被分配到向家村其他人家里住的知青,估摸着有三十来个。但达线的概率低得吓人,加上陆舒阳,才堪堪满五个人超过那宛若天堑的分数线。听说隔壁陈家村的二十来个知青里,只有一个被录取了。其他的生产队也都是差不多的情况,也就向家村,算得上“异军突起”,还“飞出来”一个省状元,可把向大队长乐坏了。
那张薄薄的成绩单被贴在后面,却承载数十个人光明的未来。最上面一行,明晃晃的写着——
祝佩芸,487分。
陆舒阳参加的是文科考试,语文、数学、政治、历史各100分,总分500分。扣掉的分数,多半是在不能不扣的语文、政治和历史里。487分,意味着在这个无论文科还是理科的分数线都基本上仅有两百多的时候,陆舒阳可以任意选择她想要去的学校。
也正是因此,尽管底下村子里的人有些不太听得懂陆舒阳说的话,却都听得很认真——这可是省状元说话呢!省状元还说得这么多,哪怕自己记不住,也得好好听听,叫家里孩子沾沾才气。小孩子们被大人们反反复复说过这些上台说话的哥哥姐姐们的“成就”,也满眼崇拜。
陆舒阳走下来的时候,看见一个父母不在身边的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蹲在旁边,仰头问她:“姐姐,我也可以像你这样念书嘛?要是我像你一样考状元,是不是就不是赔钱货了?”
小姑娘的脸上还有不知道哪里沾到的泥痕,脸蛋脏兮兮的。陆舒阳半蹲下来,给小姑娘擦了擦脸,平视小姑娘的眼睛:“即使你没有考状元,你也不是赔钱货。是谁这么告诉你的?”
“爸爸说的。”
“你相信这句话吗?”
小姑娘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
陆舒阳轻轻笑了笑。小姑娘懵懵懂懂地望着眼前蹲下来和她说话的姐姐,明明那双眼睛安谧幽静,可她微微一笑,唇角浅淡的笑,又宛如拂晓时刻的曙色,天光乍破,清澈润泽,让人心生亲近。
她说:“既然你不知道,那么去寻找答案吧。最好的办法,就是去看书。”
“……”
很多年以后,已经成为载人航天工程参与者的小姑娘再回想起这一天,都会忍不住微笑。
是的,答案在书里,也在她的心里。
丁盼秋、管晓慧、杜景辉他们心心念念的答案揭晓的那一日,恰好是个大晴天。冬初的太阳不复炎热,明晃晃的碎金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就连枝头的小鸟,叫声仿佛都格外喜庆。
来送录取通知书的邮递员骑着自行车,车铃按得“叮叮”响,扬起轻快飘扬的音乐,最后停在知青点门口。都不用他大声喊人,就有好几个知青上前,把他团团围住,询问有没有自己的信件。邮递员摆摆手,示意大家不用着急,然后一一取出信件,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大声喊道:
“祝佩芸?祝佩芸在不在?”
“杜景辉呢?”
“曾庆生在吗?”
“丁盼秋?丁盼秋在吗?”
“这里这里!”
丁盼秋挤进去,颤抖着手从邮递员手里接过厚厚一沓信件。她顾不上太多,当场就拆起来。崭新的录取通知书展露在她面前。丁盼秋抱着录取通知书,欢喜得原地跳起来:“太好了!佩芸,我成功考上了!是首都医科大!是首都医科大!”
杜景辉也在录取通知书到手时,深深松了口气。他看看丁盼秋,又看看陆舒阳,微笑着点头:“恭喜你们。”
“同喜同喜!”
说着,丁盼秋还笑呵呵地冲陆舒阳伸手:“佩芸,快快快,把你的给我看看。哎呀,这么多天了,我总算能知道你报的什么学校。”
陆舒阳把录取通知书递给她,管晓慧和其他姑娘们也都争着围过来看。
丁盼秋低头,录取通知书上的字映入眼帘,她手一颤。
——“国防大学”[注1]。
“……”
与录取通知书一起送到的,还有一张回城许可证。陆舒阳、丁盼秋和杜景辉约着一起出发。他们带着行李走的那天早上,知青点的大家默默地目送他们离开。其中就有管晓慧,她这次没发挥好,距离分数线就差一点,抱着丁盼秋哭得稀里哗啦,还想抱陆舒阳。陆舒阳叹了口气,任由她动作。结果第二天,管晓慧就振作起来,决定再来一年。
杜景辉的火车最早。临上火车前,杜景辉冲她们挥挥手,笑着说道:“祝佩芸同志,丁盼秋同志,我们以后再见。等再见的时候,一定要看看谁的成就更高啊。”
“还用说吗?那一定是我——们佩芸!”丁盼秋扬了扬下巴,大笑。
陆舒阳失笑,应了声:“好,我接受挑战。”
作者有话要说:[注1]:本文地名包括大学名均为随手瞎凑,与现实不能对号。现实中的国防大学只面向部队招生,培养军官。高考进去的那个是国防科大。
首都医科大学也是随手凑的。另,杜景辉所在的沪市航空航天大学是真的杜撰,没这个学校_(:з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