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蝉衣:“……”
她在府里是听说过一些方蝉锦偶尔嘴毒的传闻,却没想到,她的嘴巴竟然这么毒。
这不就是明晃晃在说,唐氏心里其实没多想让方威回来,尤其没想他和梁姨娘一起回来;而院子里这些对方威恭敬有佳,规矩回话的孩儿们,也并非真的需要这么个,进军营都不忘带着梁姨娘招摇过市的父亲。
“四阿姊,你就少说两句吧,这种话怎么好叫人听见。你不怕母亲罚你?”
方蝉锦翻着白眼,看看方蝉衣,再看看唐氏,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正如方蝉衣说的一样,方威一路和唐氏亲昵的说笑,到了韶光院正屋。他拉着唐氏一起高坐在堂中的案几后,安抚唐氏,向她说了几句辛苦,便问起府里的事。
唐氏在管家事上虽然没多少天赋,但她一向是个听老太太话的。府里内院现在用的许多规矩,都是老太太当初定下的,唐氏一律萧规曹随,即便方威心有不满,也不敢表现出来。
两人叽里咕噜说了一阵话。
方威一个刚刚回家的人,却突然提起厨房拿金线油塔出来,和家中下人做生意的事。
唐氏脸色当即就不太好了。
院里把金线油塔做成买卖的事捂的紧,连经常上门来求吃食的零陵侯府都不知道,方威远在千里之外作战,却对府中诸事了如指掌,若说没有人通风报信,是绝不可能的。
本来,方威带着梁姨娘大张旗鼓从外头回来,她心里就憋着气。
听了方威兴师问罪的口吻,更是一腔委屈无处诉说。
“夫君在外打仗辛苦,竟还能对府中事务了如指掌,真是难得。这也不知道是谁在中间传的话,那传话的人可否和夫君说清楚了,院里厨房做出来那道金线油塔吃起来甚是美味,家里伺候的个个经不住香气,都去求。连隔壁零陵侯府的老夫人也爱的很,隔三差五就来取。”
唐氏一边说话,一边用眼神示意身边的谢媪。
谢媪立刻明白,转身进了内室。
“咱们府里一向对下宽仁,在长安都是出了名的。管事婆子第一次碰到这种事,下头人闻着味去厨房求,她不好不给,给了这个不给那个,更是不好。可若是人人都给,那金线油塔又是个金贵的,咱们府里怎么负担得起开销。妾也是左右为难许久,才不得已做下的决定。”
“况且,那样一份金线油塔,若是放到外头去卖,说不得要收个10钱。咱们厨房就问下头的人收2个钱,让他们多少负担些开销罢了,算哪门子的买卖。夫君若是觉得妾处置的不好,尽可以现在就和厨房下令,废了这条规矩便是了。”
唐氏一兜子话说完,方威果然面色发窘。
显然,他并不知道中间还有这么多内情。
若唐氏说的是真的,那劳什子的金线油塔非但不是买卖,反而像是府中特设给下人的方便。他要是随随便便给废了,不但得不了好,还得落一身埋怨。
恰在这时候,谢媪从里面出来,把手里抱着的一株青玉牡丹摆件交到唐氏手里。
那摆件雕刻的精美绝伦,用的玉也是上等的好料,清透中带着一抹油色,打眼一瞧,就知道是难得一见的上品。把方威这个在外面见过些世面的,都给惊住了。
唐氏把那摆件递到方威手里,淡淡笑道:“这是侯府老夫人昨儿刚送来的礼物,说吃了我家的吃食,她苦夏的火都跟着消了,而且,侯府世子也极为喜欢,要咱们日后再多送些过去呢。”
方威握着摆件翻动的手一顿,好半天,才勉强笑着打哈哈,又甜言蜜语的哄了唐氏好几句。
后面也一直顺着她的意思:“连侯府世子都喜欢的吃食,看来是真的好。娘子不若现在就命人摆饭,为夫日夜兼程赶路,这会儿还真有些饿了。”
他把摆件递给唐氏,笑眯眯的先往耳房去。
唐氏落后一步,把手里的摆件交给谢媪,却将目光落在下面坐的一群孩儿身上,一个个扫视着打量,最终落到了脸色极不自然的方蝉曦脸上瞧了片刻,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打着谢媪的手,也往耳房去。
方蝉锦虽然一直和方蝉衣拉扯着,却没耽误看热闹,见方蝉曦惹了唐氏不快,她笑的眉飞色舞。
“咱们的五妹妹呀,被梁姨娘教的一肚子阴司算计,梁姨娘不在府里这段时间,她怕是都快憋出病了。”
她故意不收声说的这句话,让拖拉在后面的方蝉曦听的一清二楚,惹得方蝉曦眉头一凝,就要冲上来和她算账。
却被同样落在后面的方珙拉了一把。
走在前头的方珩也听到了方蝉锦的话,特意停在耳房门口,回头谴责的瞧方蝉锦。
方蝉锦怕方珩,更胜过怕方威。
被他一瞧,彻底老实了。
紧拉着方蝉衣的手,不住在她耳边嘀咕,珩阿兄太凶的话。围上耳房的大餐桌时,方蝉锦还特地拉了方蝉衣一把,叫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好歹是方府主君回来的大日子,厨房早膳准备的极为丰盛。
不但有几样主子们吃惯了的小菜糕点,还有唐氏特地交代准备的金线油塔,又加上了杜媪昨儿刚学会的豆浆、豆腐脑和一道清淡鲜甜的小葱拌豆腐。
豆浆煎煎烫烫冒着热气,散出豆子特有的腥香味,中间还裹着几缕褐色的饴糖浆液,瞧着就诱人。
豆腐脑做了咸味,混着香油和麻椒的香气,放上咸咸香香的榨菜丁和黄豆粒,刺激人的味蕾。
还有最中间一小盘的小葱拌豆腐,加上香油,点上油绿的小葱和香菜碎,搭配的既鲜亮又漂亮。
三道新菜齐出,不但引的唐氏大为惊奇,就连方威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是什么吃食,从前怎么没见过?”
桌边正好有厨房的人伺候着,立刻上来答话。
说了一通杜媪的劳苦功高,又讲了几道菜所有的原料,和大致的做法。
“这豆子,以往都是煮一煮便吃了,没想到还能做成这些。”
方威终究经不住豆腐脑中香油味的诱惑,抱着碗喝了一口。一时间,花椒的麻香和香油浓密的香味在他口腔里炸开,引的他连连惊叹。
直说要见杜媪一见。
厨房的人去传话,杜媪很快就到了。
她顺畅的与唐氏和方威对答,把方才厨房人说的话又说了一遍。中间再加了一点翻阅竹简和药经的点滴,给整个研发过程添加了几分据经论典的严谨,唬的方威和唐氏一愣一愣的。
回话的一整个过程中,杜媪都没看方蝉衣一眼,也未提及她半分。
这是她们早商量好的。
无论是以前的金线油塔,还是如今的几道豆制品,都不能和方蝉衣扯上半点关系。
毕竟,家中下人做出来的,和府里女公子做出来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
方蝉衣既不想出这个风头,也不想把这些吃食的方子交给唐氏,更不想被唐氏拿捏着,替自己博名声。
听闻这东西还对身体有益,方威更加满意了,将一身的主子气派都收起来,笑着吩咐杜媪:“既然这东西又好吃,又对身体有益,那你呆会儿给照阳院也送一份去。”
杜媪面上笑容丝毫不变,一双眼却悄悄往唐氏面上瞥。
连带着,圆桌上所有人都望向唐氏。
唐氏面皮明显有些挂不住,原本和煦的笑僵在脸上,好半天才恢复正常。见她没有明确拒绝,杜媪便笑着福了福,应一声是后退出耳房。
当着这么孩儿被落了面子,后半程,唐氏明显心不在焉,脸上笑容也越发淡了。
好好的一顿早膳,全因方威对梁姨娘的偏宠,闹的不欢而散。
唐氏前脚送方威和一群孩儿走,后脚回到室内,便愤怒的砸了手边的陶壶。
谢媪在旁边看着,又心疼又担心。
等唐氏把案几上一整套茶具都砸完了,才上前去劝:“气大伤身,女君莫要为这些不值当的事情坏了自己的身子。”
唐氏红着眼睛粗喘两声,压低声音恨道:“我不气,我怎能不气。我当年带着万贯家财嫁他,新婚夜被他抛下,我还不够委屈吗,他可倒好,打了一场仗而已,他竟带个大肚婆回来。那么一个从花楼里带出来的腌臜货,被千人摸万人骑的脏玩意,我看她一眼都嫌脏眼睛。”
“他倒把人捧在手心里,孩子一个个生就算了,领了差事出门还要带上,他是真不知道外面人怎么笑话我们方家。若不是他惹下这样浪荡的乱子,我琪儿怎会到现在还等不来一个说亲的上门。”
“贱人,真是脸皮比墙厚的一对贱人。”
唐氏压着额头的青筋,硬生生把眼泪咽回去。
她直勾勾望着谢媪。
像是在看她这个人,又像是透过她再看别的什么,忍了半天最终还是没压住胸中愤怒,低着声音绝决道:“若早知是今日结果,不如他那夜走了,就死在外面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