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里,方蝉衣用木簪子把最后一缕头发卷起来簪好,便要出门去向唐氏请安。
昨天她利落下地做活的样子都已经被人看见,再缩在这间暗沉沉的小屋里不出门,必然遭人惦记。
果然,她才拉开门,就和过来传话的谢媪撞了满怀。
看见谢媪沉若黑水的一张脸,方蝉衣还有什么不明白。
估计是唐氏这个做主子的,终于想起来追究时云的不对劲了。连她,也被列到了秋后算账的名单里。
穿越来好几日,这是方蝉衣第一次走进韶光院正房。
因为要端着掌家女君的气派,唐氏的房间,布置的极为端庄大气。凭方蝉衣的眼力,一眼就分辨出整间屋里最值钱的,就是正厅放着的那架沉香木绣重叠小山的屏风。看着,像是方威会喜欢的东西。
可惜,方威一个大老粗,恐怕完全体会不到唐氏的春情暗许。
他也许更喜欢打直球的勾搭。
方蝉衣站在屏风外发了好半天呆,屋里终于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很快,一个年龄尚小的丫鬟出来,细声细气的对方蝉衣道:“女公子,女君请您进去。”
又帮她撩起旁边的珠帘。
唐氏身着水蓝色直裾端坐在上首,发间簪着一支竹刻纹金钗,板着脸不错眼的冷冷谛视方蝉衣:“小六,你跟我说说,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不能直接问时云,唐氏只能从这里向方蝉衣开刀。
“上一次,小五受了五板子,歇了半月才能下地,你可好,十日不到的功夫就活蹦乱跳了。你来说说,到底是下面办事的人不尽心,还是你这里生了古怪?”
方蝉衣无语,还以为唐氏多有脑子呢。
没想到,就这?
与其这样不伦不类的咬文嚼字,她还不如直接问方蝉衣,究竟是我打你打的轻了;还是你和我院里的小厮私相授受,让他们手下留情了;或者是你花钱买药请大夫了。
但是想想。
整个方府后院,除了老太太,就唐氏的“大腿”最粗最壮,最名正言顺。哪怕现在的唐氏对她心存芥蒂,她暂时享受不到她的庇护,也没必要和她反着来。
不过,必要的眼药还是要上的。
也好为后面她要回自己月钱的事打基础。
“母亲。”
想在韶光院里混得好,唐氏面前的规矩少不了。
方蝉衣做足了恭敬的架势,给唐氏行了个礼:“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时云阿姊说她那里有药,可以给我用,我就用了。”
唐氏这会儿心里火气正足,听方蝉衣叫一个下人阿姊,立刻气的跳脚。
她越想越看方蝉衣不顺眼:“什么阿姊?时云不过是我家的下人,一个丫鬟而已,也配得你叫阿姊。你叫了她阿姊,那你叫蝉琪和小四小五几个叫什么,你难道要把她们和时云相提并论?”
方蝉衣心里嘀咕。
老二和老四老五说不定还不如时云,能主动给她送银子呢。
面上却越发谨小慎微。
把原主常年以来被压制贬低的受气包模样扮演了个十成十。
“是,母亲。我知道错了。”
唐氏的气还不顺。
把方蝉衣晾在原地。
渐渐的,窗外的天光亮起来,到了几个小辈过来请安的时间。
唐氏示意谢媪把方蝉衣往旁边撸了一把,接下来,都不准备让她说话。
方蝉衣便顺势而为。
打算好好看看老爹方威搞出来的另外六个孩儿。
说起来,方威也是个有故事的男同学。
当年他被迫编入冠军将军麾下,跟着大部队回到长安,还半点没尝到长安城高消费的苦,就被拎出去又打了好几场仗,且仗仗都赢。冠军将军觉得他英勇善战,也能在战场上身先士卒,便提拔他做了中郎将。
有了军职,小老儿的社会地位立刻水涨船高。
很快,就有媒人上门。
当然,长安城里那些小官和世家的女娘轮不上他,但一茬接着一茬的商户女却是实打实的由他挑。
他在一大群女娘里点兵点将,最后,点了个最漂亮的成亲。
可惜,洞房当夜,连营的号角被吹响,他只得放开温软如玉的美娇娘,再次投身战场。
可能是抚摸过小女娘娇软的肌肤,心里的躁动再难平息;也可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被又一次酣畅淋漓的大胜冲昏了头脑;更可能,是驻军营地外的花楼里,姑娘们的滋味可口。
方蝉衣私心里觉得,最后一种最有可能。
毕竟,依照原主印象里,这么多年和唐氏斗得死去活来的那位,并不是心机深沉之人,也不稀得玩那些欲擒故纵的绿茶手段。
那位全凭自己的一副身子取胜。
总之,半年之后再回长安城,方威这个小老儿不但带回了方府后院里至今还盛宠不衰的梁姨娘,还带回了她当时还揣在肚子里的大公子方珙。
好在唐氏依旧风姿绰约,貌美动人。
再有一些家传的手段与技巧,十分顺利的缠着方威脱不开身,让她一口气生下了二姑娘方蝉琪,和三公子方珩四姑娘方蝉锦这对龙凤胎。
可惜,唐氏怀着老三老四的时候,梁姨娘又让方威吃到了甜头。
逼得大肚子的唐氏不得不给自己陪嫁的一个美貌丫鬟开了脸,送上方威的榻。
于是,前后脚的又有了老五方蝉曦,和她这个老六方蝉衣。
也是到这个时候,冠军将军才觉出他这位爱将宅子里的不对劲,私下提醒,给他好好的科普了一通长安城里的等级与阶级知识。
这下可好,原主生母左比不上唐氏更貌美,右比不上梁姨娘技术更高。最终,在这场不得不分出胜负的战争中被炮灰掉。
而方威为了补偿唐氏的损失,令自己的心腹亲自给梁姨娘送药,替唐氏绝了后患。
战情发展到这里,唐氏基本锁定胜局,对待方威就没有以前上心了,梁姨娘那里又没了顾忌,逐渐变得荤素不忌。
让这两个女人莫名其妙的再次打成平手。
以至于,过了将近十年,唐氏才再次生下七公子方琅。
此刻,六个孩儿一字排开,站在唐氏面前,这场面不可谓不壮观。
连方蝉衣看了,都忍不住牙酸。
“阿母。”
前不久刚满五岁,正是人憎狗嫌年纪的小老七勉强耐着性子,跟着傅母给唐氏行了个礼,转头就扎进了她怀里,小嘴巴叽里咕噜的报出一长串菜名,末了,加上一句想吃。
唐氏对着自己最小的孩子,简直母爱爆棚。
大手一挥,吩咐小厨房,让全都准备。
乐的小老七抱着唐氏一阵稀罕,才由傅母待着出门去玩耍。
留下其余五个在屋里。
“坐吧坐吧,都坐下,咱们又不是外面那等子世家门楣,不讲究这些规矩。”
两个大的,和时刻端着的方珩,还有旁边没睡饱,臊眉耷眼的两个小的立刻谢谢母亲,各自寻桌案椅凳坐下。只有方珩,发现厅里还剩下一个站在原地的方蝉衣,笑着朝她招手。
“蝉衣妹妹,你也过来坐。”
一直站在前面,挡住方蝉衣半个身位的谢媪,错眼看看上首正在喝茶的唐氏,这才往旁边让几步,示意方蝉衣过去。
无奈唐氏根本没有半分要礼待方蝉衣的意思。
即便她人被方珩叫出来了,厅里也没有给她坐的凳子和位置。
累的方珩只能沉着脸,亲自指使屋里的小丫鬟,给方蝉衣搬了个坐垫放在自己身边。
“蝉衣妹妹,来我这里坐。”
坐在上面最尊位的唐氏见状,十分诧异。
与谢媪对视,也没从她那里得到准确的答案。最终,在方蝉衣抬头看向她的时候,她勉强扯了个笑,继续喝自己的茶。
刚刚没有出声阻止,现在自然不用专门同意。
方蝉衣立刻摆出乖觉的样子,先谢谢母亲,接着十分郑重的向方珩福了一福,脆生生道:“多谢珩阿兄。”
提着裙子笑盈盈的坐到他身边去。
即便心里生气,唐氏也没有在这种场合提时云,只不经意的几个扫眼,暗暗观察老大。
方蝉衣也借着和方珩说话的功夫,光明正大的瞧了方珙两眼。
方珙长相上遗传了方威的浓眉大眼,皮肤则遗传了梁姨娘的白皙柔滑。两厢结合之下,确实一副玉树临风的清冷贵公子模样,很招小女娘喜欢。
唐氏不太有诚意的关心几句方珙的功课;又问了几句方蝉曦最近都在和哪些人玩,在玩什么,有没有好好钻研绣艺。之后,便叫众人都散了,只留下方蝉琪说话。
想着唐氏见几个孩儿之前的意思,是要留下她继续问时云。
方蝉衣便想再等等。
结果,小老四方蝉锦看见方蝉衣落单,立刻甩开身后跟着的几个小丫鬟,拉着她往外跑。
全然不管身后出声阻拦的谢媪,边跑边嚷嚷:“阿媪,你跟我阿母说,我找小六有事,叫她等一下再和小六说话。”
方蝉衣以前总跟在方蝉锦身后跑,一下子还真没想到,方蝉锦能找她帮什么忙。
直到被她拉到西厢房的耳房门口,看到她从窗台取下来一个秃了的鸡毛毽子。
“小六,你快给我修修,这毽子的毛都快掉光了,一点儿都飘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