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边,月圆怀着忐忑的心情踏进教室,她以为又会收到其他同学的嘲笑,出乎意料的,竟然没有一个人笑她。
教室里吵吵嚷嚷,你追我我打你,不仅没人笑她,甚至没人注意到她。
月圆愣愣地走到自己座位前坐下,看着一张张笑脸还有些不可置信。
孩子们总是健忘的,他们很快忘了自己嘲笑过月圆是孤儿的事情,三三两两来找月圆玩。当然,月圆也是健忘的,她很快原谅了这些嘲笑过她的人,并与他们打成一片。
日子不徐不疾,太阳东升西落,月圆的生活丰富多彩。
春天,她编花环,在漫山遍野的紫云英里打滚;夏天,她钓龙虾,在潺潺流淌的冰凉溪水里洗脚丫,秋天,她捡稻穗,在晒谷场拿根木棍赶麻雀,冬天,她穿着厚棉袄,在火苗流窜的暖炉边烤火。月圆过得很开心,她也早就忘了自己和后山那只爱吃糖的古怪狐狸还有个约定。
她一点一点长大,一点一点懂事,一点一点了解着这个世界,她逐渐发现,这个世界并不如书本描述的一般绚烂多彩,它不美好,它充斥了一个又一个的谎言。
爷爷奶奶撒过谎,他们总是说等月圆下次考一百分爸爸妈妈就会回来看她,月圆考过很多次一百分,等到的是爸爸妈妈离婚的消息。
妈妈撒过谎,她说就算和叔叔结婚,就算又生了妹妹,月圆在她心里永远都是最重要的,可后来,月圆打给妈妈的电话经常没人接听。
爸爸也撒过谎,他说等我们月圆读六年级了,就把你接到城里去,一家人生活在一起,月圆高兴坏了,她憧憬着城市生活,甚至还和小伙伴们炫耀,昂着头,带着些许得意:“明年我就要去城里念书了,我爸爸说城里都是高楼大厦,还有好多好多立交桥,他会给我买好多好多小本子和好看的笔。”
等真的到了那个时候,爸爸却再也不提这回事了,他满心扑在怀了孕的漂亮后妈身上,又给她买衣服又给她买黄金,还经常来奶奶家里捉土鸡带到城里去,嘴里念叨着大胖小子大胖小子。
没过多久,爸爸得偿所愿,漂亮后妈真的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他喜出望外,拖了一车的鞭炮从村头放到村尾,噼里啪啦,过年都没有这么热闹。
爸爸在村口办了流水席,宾客来了一波又一波,他们恭喜恭喜,他们吃吃喝喝,他们高谈阔论。
月圆躲在柱子后面看着这一切,心里不禁想,她出生的时候是不是也放了这么多的鞭炮,有这么多的宾客来祝贺,搞得这么盛大热闹呢?
月圆不知道。
在场的每个人都很高兴,只有月圆觉得他们很吵,吵死了。
等晚上,宾客散去,小房间里,满脸严肃的爷爷和满面红光的爸爸谈判。
爷爷说,圆圆出生起,你就当甩手掌柜,我们老两口,半截身子入黄土的人了,硬是帮你把女儿养到了这么大,现在我们老了,圆圆的学习我们无能为力,圆圆的生活我们也逐渐力不从心,你这个当父亲的是时候付起责任了,这次回城里,把月圆也带去,给她找个好学校,乡里教学质量差,继续让圆圆呆在这里只会耽误她。
爸爸喝了不少酒,话都说不太利索,却没有忘记撇开这个累赘:“爸,我为难啊,你不知道,城里开销大,柴米油盐都得花钱,一个浩浩我都负担不过来,圆圆过来怎么生活?美珍也会不高兴的,美珍不高兴,就会和我吵架,她一和我吵架,就要和我离婚,要是和我离婚,那我这个家,就真的没有安宁之日了,这样,您再帮我养两年,再帮我养两年。”
爷爷冷哼一声,双手反在背后,胡子却翘得老高:“我们养,我们能养一辈子吗?”
“我想养,可我也是真的没有办法养啊。”
两人说着说着,又吵了起来,吵得面红耳赤,爷爷让爸爸带城里养,爸爸让爷爷放乡里养,到最后,两个人谁也说服不了谁。
木门紧紧关闭,却关不住里面的高亢的声音,月圆坐在屋廊檐下的台阶上,皎洁的月光洒满大地,给黑夜渡上一层圣洁的银辉。
月圆将脸轻轻靠在双膝上,默默地听着以她为主题的激烈争吵。
她很想告诉爸爸和爷爷,圆圆很好养,圆圆很乖的,圆圆成绩很好,圆圆讨人喜欢,圆圆不会添乱,圆圆会做家事,扫地喂鸡都会,为什么,为什么都不肯要她呢?
月圆鼻子一酸,突然起身往外面走去,既然都不要她,那她就离开家里,永远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