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丫垂着头接过沈之安递来的热茶,忽而一颗豆大的泪珠滴在手背上,随后泪珠如豆子般不停地落下来。
惊得沈之安愣在原地,口中不住地喊着阿姐。
闻声而来的沈之禾,亦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好从腰间取出一方帕子递到王二丫跟前。
方才在屋外,天色擦黑,她的手又藏在后背未得瞧见,如今只见她手背红肿,指尖亦肿得像萝卜一样,“二娘子快些擦擦。”
抬手接过沈之禾递来的帕子,嗅着上头淡淡的皂角味,王二丫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头埋在帕子中,低哑的嗓音中带着哭腔,“让小娘子见笑了,自打奴家记时起,还是头一次被人这般和善地对待。”
沈之禾心知,王二丫多半在家中过得不好,不然也不会一早被卖到秦家,不说如今,哪怕是后世重男轻女之人亦不在少数,她轻拍王二丫肩头,此时无论那种言语上的安慰都不如实实在在吃上一顿热食。
“之安,陪着王家姐姐,阿姐去准备今日的食材。”
话音一落,沈之禾快步走至桌前,取出部分今日采购的榛蘑洗净,顺手取过一旁的木盆,将那枯黄干瘪的榛蘑丢入盆中,随后拎起靠墙的暖壶,随着蒸腾的热气,热水顺着壶口快速流入盆中。
不过片刻,那干瘪的榛蘑吸足了水分,缓缓神展开来,一股淡淡的香味随着蒸腾的热气缓缓飘出,沈之禾手下动作不停,将昨日买回的肥美大公鸡从油纸包中取出。
鸡肉连皮带骨剁成大块,瞧见那皮下藏着一层厚厚的油脂,沈之禾心道这鸡果然不同于后世靠科技与狠活饲养的,如今所食之物皆是纯天然无污染的,这鸡肉肉质鲜美紧实。
沈之禾将剁成块的鸡肉倒入锅中,随后又从一侧的水缸中舀了几勺井水。
她探头瞧了眼王二丫,似乎情绪缓和了下来,这才开口道:“劳烦二娘子生火。”
不多时,待锅中井水沸腾之后,沈之禾将焯去血水的鸡肉从锅中捞出,手脚麻利地挖了一勺猪油在擦干的锅中,随着猪油的化开,那香喷喷的滋味弥漫在整个灶房中。
王二丫不住地吸着鼻子,心中暗道,我的天爷,这样太香了,她瞧着灶膛中的橘红色的火苗,忍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抵挡住那股香味的诱惑,她拍了拍衣服上沾到的灰,起身探头朝锅中望去。
只见鸡肉随着沈之禾的翻炒,原先白嫩的鸡皮渐渐紧缩在一起,渐渐裹上一层带着油光的焦糖色,浓郁的焦香裹挟着油香从锅中溢出。
忽而耳畔传来两道吸溜着口水的声音,沈之禾抬眸望去,只见一大一小两个人正扒拉在灶台旁,死死地盯着锅中的鸡肉,细细一瞧,眼底似乎还泛着莫名的绿光,见此她无奈一笑,手下动作不停,在两人震惊的目光中,取过今日打来的烧刀子,倒了少许在锅中,随后将一早便备好的葱姜蒜等调料倒入锅中。
“小娘子,为何要加酒?”王二丫满脸纠结,忍了又忍,最后开始没有忍住,以往她在秦家也炖过几次鸡肉,不过就是将鸡肉放在锅中焖熟,最后加些配菜与调料便结束了,这沈小娘子的做法还是头一次见。
闻言,沈之禾一边取过盘中的榛蘑倒入锅中,又将那泡过榛蘑的泛着乌色的水倒入锅中①,将锅盖盖上后,她这才不紧不慢道:“酒可去味,亦可提鲜。”
土灶火力极旺,不过半个时辰,鸡肉便炖得软烂脱骨,沈之禾掀开盖子,霸道浓郁的荤香瞬间充盈在整个灶房中。
“之安,去给姐姐捡两颗番薯。”沈之禾瞧着拿那锅鲜香浓郁的鸡汤,似乎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忽而一拍脑袋,小鸡炖蘑菇怎能少了番薯与粉条。
番薯倒还好说,后世的红薯粉条现下却是没有,不过好在今日赶集瞧见了汤粉②,那瞧着似乎就是后世的粉丝,如今没有粉条,那便只能退而求其次用粉丝代替了。
正想着沈之安便一手抓着颗带着些干巴泥土的番薯递到自己眼前,她勾唇一笑,接过之安手中的番薯,“之安真棒。”
虽说沈之禾厨艺不错,但她的刀工却有些差强人意,将那土豆切得参差不齐,好在家中并无外人,反正落到肚中都一样!
你说王二丫是外人?那不能,虽说未行拜师礼,这王家二娘子也算是她沈之禾半个徒弟。
大约过了半刻钟,沈之禾在二人期盼的眼神下,取了一只大盆将锅中的鸡肉尽数舀出,就这昨日剩下的面饼也不失为一道美味,姐弟二人围着桌子吃的油光满面,连沈之安都无需旁人喂,自己握着小勺,埋头苦吃。
王二丫坐在桌旁满是踌躇,那诱人的香味勾着她动手,奈何自己除了烧火再未做其他事,这锅炖鸡若是外头买,怕是要不少银钱,虽说自己未读过书,但也知廉耻,乃能这般与沈家姐弟俩抢食。
瞧着王二丫毫无动作,只是坐在桌面盯着那吃食不住地吞咽着口水,沈之禾心知此人是个实心眼儿,若是她不替王二丫夹菜,恐怕待他们吃完,她都不会动筷。
沈之禾无奈一笑,取过她面前的空碗,舀了一勺鸡肉,递到她跟前,“二娘子快些吃吧,如今天气严寒,这小鸡炖蘑菇便是要趁着热吃才好。”
王二丫迟疑片刻终究敌不过鸡肉的诱惑,低声与沈之禾道谢后,端起碗,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块鸡肉塞入口中,那鸡肉炖得软烂,似乎还带着些许蘑菇的清香,番薯裹满汤汁,入口即化。
这是她头一次上桌吃饭,亦是她头一次吃到如此美味的食物,她将头埋在碗中,挡住眼中滑下的泪水。
北疆边陲小镇笼罩在一片静谧的夜色中,被积雪压塌的枯枝横七竖八的落在雪地中,寒风瑟瑟,卷起鸡棚上的枯草。
不多时,一道尖锐的鸡鸣唤醒了沉睡的小镇,一缕炊烟缓缓升起,沈之禾将搓得滚圆的番薯丸子,在打散的鸡蛋液中滚过,瞬间那丸子上便裹满金黄的蛋液。
往那蒸腾着热气的滚油锅中炸过,片刻浓香扑鼻而来,沈之禾飞快地用筷子翻动着锅中的番薯丸子,忽而想起前些日子在集市上瞧见的卖馅饼的老翁,现炸现卖那滋味必然必捂了许久的丸子要好。
或许自己也该寻一位木匠定制一辆摊位车,日后自己还要上些新的吃食,比如已腌制好的酸菜,再将那买来的肥肠处理好,便可卖酸菜肥肠米线。
不如今日将豆腐脑卖完就去寻木匠,想到此处,沈之禾对往后的日子满是憧憬,立时干劲满满。
天边泛起鱼肚白,一抹晨光破开黑暗落在屋檐上,为积雪镀上一层金边。
就在此时,沈家旧宅紧闭的木门发出一声轻响,紧接着沈之禾搬着装满豆腐脑的木桶,踉跄着朝板车走去,身后还跟着披着青灰色斗篷的沈之安。
只见他怀中抱着装满番薯丸子的木匣,小跑着跟上沈之禾的步子。
清晨的集市热闹非凡,摊位摆满街道两侧,有卖吃食的,有卖家中干货的等等,叫卖声不绝于耳。
沈之禾领着王娘子赶到自己以往的摊位前,一如往常般笑着对隔壁的阿婆打招呼,这几日二人关系处的极好,自己忙不过来便是由这阿婆帮忙照看幼弟。
没成想今日那阿婆瞧见沈之禾,鼻中发出一声轻嗤,扭过头去,全然一副瞧不上她的模样,沈之禾心中讶意,本想问问发生了何事。
还未上前,身后传来一道尖锐的嗓音,“好啊,之前跟我老婆子哭穷,实则自己赚了不少,若是旁人不与老婆子说,老婆子竟不知家中出了你这等吃里扒外的东西。”
听着熟悉的嗓音,沈之安顿时面色惨白,攥着沈之禾衣摆的手微微颤抖。
见此,沈之禾垂眸,眼底泛着冷光,她想她大概知道那婆子是何人了,她扭头望去,只见为首那婆子满脸横肉,正瞪着眼瞧着姐弟二人。
“家中穷苦,为了替二郎两口子治病,欠下一大笔银钱,没成想二郎还两口子还是没就回来。”那婆子瞧着沈之禾一言不发的模样,当即坐在地上哭号道。
“待到二郎下葬后,老婆子原想着这姐弟二人年岁小,无父母照料,便想将他二人过继到大方膝下,可这小蹄子不愿意,当晚便带着之安从家中离开,背着我等将家中铺子抵押给债主,如今有了赚钱的营生竟还防着我等,带着外人赚钱,真是不孝女啊!”
话音刚落,身旁的短须男人也附和道:“未出阁的小娘子抛头露面,在外摆摊,不知羞耻。”
“这就是沈小娘子你的不对了,百善孝为先,怎可这般对家中长辈。”
“是啊,果真人不可貌相,没想到成日笑得和善的小娘子竟是此等不孝之人。”
……
周围喧嚣渐甚,沈之安忍着恐惧,红着眼大声喊道:“胡说八道,分明是大伯娘将我与阿姐赶出了家门。”
沈之禾将挡在自己身前的沈之安拽到身后,目色沉沉扫过周围人群,隐约瞧见前些日子与自己起了冲突的钱婆子隐在人群之中,满是得色地望着自己。
而一侧的王娘子瞧着她一声不吭的模样焦急万分,若是沈小娘子被沈家那婆子冠上不孝的名头,往后再要摆摊恐怕不易,眼下自己好不容易抓到机会,必不能让那婆子毁了。
“真是笑话,沈家二郎勤劳能干,不多说,如今你沈家的家业大半皆是他积攒下来,你家那大郎自幼坑蒙拐骗样样不少,在外头赌输了银钱,次次皆是沈家二郎去替他擦屁股,如今人死了还往人身上泼脏水。”
“贱蹄子,我沈家的事,哪有你插嘴的份。”闻言,老婆子双目园睁,垂下的面皮微微颤抖。
王娘子大怒,撸起袖子便要上前与她争辩,却被沈之禾按下,她冷冷地瞧着眼前的婆子——她的好祖母,“既要讨论家中银钱的事,那敢问祖母我阿娘的嫁妆,如今在何处?”